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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风(50)

七八岁正在写作业的女儿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迎接。

“爹爹?”

老杨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女儿也懂事马上闭嘴。

几人贴着门板,只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三声枪响之后,再无动静。

这里离图书馆就不远,老陈有些不放心。

“我还是回去看看吧!”

郑笙忙道:“陈叔,我跟你一块!”

老陈摇摇头,面色凝重:“你们俩还是赶紧回去吧。”

沈魄还有些懵懂:“不就是有人开枪么,大不了我回去把我的枪也带上。”

郑笙:“这地方是租界,本来不可能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现在快过年了,还出事,可能就不是小事。”

说不定还跟图书馆有关。

但有老杨在,他就没把这话说出来。

众人等了一会儿,外头没有动静,就准备推门出去。

冷不防惨叫声从远处传来,老杨开门的手一抖,门板砸到脚面上,痛得他一声嚎,脸色顿时煞白。

老陈赶紧上去扶人,老杨却走不动路了。

他把鞋子艰难除下。

老陈一看:“不行,怕是伤到骨头了,得去找大夫!”

老杨:“我没事,你们快走,别管我!”

郑笙:“不行,你这要是放一夜,明天肯定走不动路,你还带着女儿呢,腿废了怎么办?”

老陈:“这样吧,我带你去找大夫,我认识一个,现在可能还没睡的,两位少爷先回去。”

郑笙:“陈叔,我跟你一块!”

老陈板起脸:“绝对不行!”

郑笙:“我……”

“行了行了!”

沈魄不由分说开始安排。

“我去叫辆黄包车,陈叔跟我一块回沈家,我把家庭医生喊来,看完你再送老杨回来,郑笙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小孩子!”

老陈张了张口,发现这个安排居然是最妥帖的。

毫无疑问,这是闻言的提议,不过沈魄也听进去了。

他现在嘴上虽然还犟,起码闻言的话还是会听的。

郑笙想了想,也没有异议。

“那你们出去得小心些!”

“知道,我们走另外一个方向,绕路回去!”

沈魄不耐烦听郑笙啰嗦,挥挥手,扶起老杨,喊上老陈,三人就往外走。

枪声是停了,可外面更静了。

就算有人被吵醒,估计也不敢出来。

老杨在两人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得很慢。

三人都没说话,而且尽可能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在这样的夜里,未知更容易让人恐惧。

谁也不知道枪声来源是什么,谁也不想去知道真相。

所有安静掩映下,仿佛有更大的事情正准备发生。

沈魄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虽然他已经强忍着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能跟老杨和老陈聊什么,这两个老家伙都很沉得住气。

他只能跟忍不住跟闻言絮叨。

【你怎么也跟着不吱声了?你不会也被吓坏了吧?反正到时候真有人开枪打我,你也感觉不到痛,放心好了。喂,你说话啊!】

【我觉得,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闻言缓缓道。

沈魄莫名其妙:【明白什么?】

闻言:【从我过来之后,一直觉得这里过分平静,明明月底可能就会发生那件大事,但所有人好像都生活在歌舞升平的假象下,从你大伯那样的阶层,老杨这样的,好像都没有感受到一点变化,跟我在历史书上看见的那一个个前置事件很割裂,仿佛两个世界。但我现在好像懂了,其实不是没有预兆的。】

从浅井在沙龙上“偶遇搭讪借书”,到有人跟踪沈魄,再到今晚的枪声。

无数断点组成风吹草动,这些注定不可能被载入正史的细节,令人细思极恐。

只是这些征兆都被掩盖在平静之下,微澜无法引起岸上的人注意,只有滔天巨浪来临时,才会惊惧恐慌。

想通这一点,闻言的心情很沉重。

他开始怀疑自己把沈魄拉进来,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会不会因此害沈魄丧命。

【小心一点,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别的事情。】

闻言郑重其事地告诫。

第35章

正如闻言所预料的那样,平静只是表面的伪饰。

三人走了十来分钟,老杨额头的汗越来越多,却没有看见一辆黄包车的踪影。

也许是刚才的枪声惊吓,黄包车夫们远远躲开,不肯冒着性命危险讨两个钱。

沈魄搬了一天书,早就疲倦,平时别说十分钟,就是抬个脚他都不愿意,但现在他早已麻木,竟也发不上脾气。

【我记得,现在上海是不是已经有公共电话亭了?你要不打个电话回家,让司机来接。】闻言提议。

沈魄:【去年开始,全市是设了四个电话亭,但都在闸北和江湾那边,不在这附近。你说要是有你那小玩意儿,手机,随手拿起来一个电话打过去,得多方便!】

他抱怨完,眼前一亮。

“那边有辆黄包车,快!”

说罢也不等老陈他们反应,松手一个健步冲上去,拦住那辆路过的黄包车。

谁知黄包车夫见他们有人受伤,表情反倒更慌了,连连摇手,不等沈魄说什么,拉起车子一溜烟就走,快得像要赶着去投胎。

沈魄目瞪口呆。

老陈走过来:“他们也听见枪声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怕沾上麻烦,我记得印书馆里还有个药箱,不如把人带去那边,你们也先别回去了,这一时半会喊不到人。”

这是个稳妥的办法。

沈魄万般不情愿,因为他有点认床,何况印书馆里哪有床,条件肯定很差。

但大半夜也没有其它办法,他总不可能走路回家。

老陈扶着老杨在路边等着,沈魄回小铺跟郑笙说一声,喊他带上老杨的女儿过来汇合,五人先去印书馆将就一晚——老杨上完药之后再返回小铺也很麻烦,还有危险,与其如此倒不如把他女儿一道接过来。

路程不远,几个人轮流搀扶老杨,很快就到印书馆。

关上门,厚厚的墙体仿佛将危险遮挡在外面,大家都松一口气。

老陈以前一路从济南逃过来时,略微学会一点正骨手法,他拿出药箱,开始给老杨看脚。

“你这骨头可能稍微有点裂了,幸好没骨折,但也得好好养着,这几天就别出摊了……”

“不出摊,我可怎么活……”

“你自己想想,要是没养好,腿以后要落下残疾,你让你女儿怎么办,这世道一个姑娘家家的有多艰难,我是过来人,以前我老家是济南的……”

面对卖馄饨的老杨,老陈的话居然多了起来,两人絮絮叨叨低声说着,原本老杨很局促,因为这么多人为了他的脚,大半夜奔走,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渐渐地,两人说多了,老杨也自然一些,他发现老陈跟他一样,是个苦命人。

老杨女儿依偎在他旁边,听着两个长辈说话,即便半懂不懂,脸上也很专注,露出比同龄人更懂事的早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