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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逢不若(出书版)(30)

贺豫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方如优两个月前跟谢岚见面。谢岚求购沈如嫣手中的睿天股份,方如优的条件是——把你从昭华弄走。”

于是谢岚就演了一出戏:假装要对付方如优,从而获得贺豫的支持;然后一招釜底抽薪,把方若好调离。方若好离开了昭华,等于离开了贺豫的保护伞,睿天想怎么整她,方式多得很。

方若好在一瞬间想明白了整个计划。

“我……我竟不知,我如此值钱。”值得方如优不惜用睿天三分之一的股份来陷害她。

贺豫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再次开口:“谢岚还是不够心狠。”

是啊,他如果够狠,就不应该让计划在这个时候暴露。现在暴露,最多损失签约费和前期启动基金。他应该更有耐心,等到导演们的电影都开拍了,等到电影都赔了个一干二净时,再来找她麻烦。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你有什么想法?”贺豫问,“要报仇吗?”

方若好眼瞳深深:“用钱砸人,只为出一口气,是有钱人

的作风,不是商人的。我是商人,我只追逐利益,只考虑如何止损,如何反亏为赢。”

贺豫又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了一个字:“好。”

方若好挂断电话,走到玻璃窗前,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甚至连疲惫感和麻木感都显得微不足道。

阳光透过玻璃照得她周身明亮,她想幸好,幸好阳光对她如此公平。

手术室的灯灭了。

她整个人一惊,仓促回身,看见颜苏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摘掉口罩一脸汗水地望着她,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幸不辱命。”

方若好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有时候,眼泪会瞬间消失,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又有时候,眼泪会最终流下来,是因为在这个人面前,无须遮掩。

半闭合的窗台形似高塔

路面上有一朵朵伞花

楼的正前方,是宽宽广场

绿色草坪间,砖铺的小路长长

人们提着书本和电话

总是来去匆忙

寂寞的球场里,光秃秃的球架

一任野草肆意生长

扶椅的油漆逐渐掉光

无人坐下,休憩,欣赏

大人们总有呆滞目光

默默低头,不微笑也不说话

是谁在用麻木,坚持理想

又是谁把希望

寄托到看不见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方向

而我坚决不要,和疲惫的他们一样

我们在漆黑海上,仰望星光

我们在低谷深渊。奋发坚强

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

考验我们的心脏

把理想和信念装进行囊

一步步地,背井离乡

磨难与痛苦,只会

令我更加坚强

风雨过后,从来都是明媚阳光

方若好从一中离开时,在最后一期黑板报上留下了这么一首诗。

方如优在黑板前静静站了很久,最后,拿起黑板擦,面无表情地把上面的字迹一一擦去。

第七章

“玻璃碎片已经顺利取出,但阿姨暂时还没有苏醒。接下去我们将进入放射断层成像阶段,三个月一疗程,希望能跟今天的手术一样顺利。”颜苏的手术服自胸口到后背,全被汗浸成了深蓝色,额头还有汗珠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可他的语调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带着安抚人心的巨大力量。

无论多么焦灼,只要听到这个人说话,就会平静下来。

方若好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颜苏伸手,似乎想帮她擦眼泪,但手到中途僵了一下,改为揉自己的肚子:“饿,等我,请我吃饭。”

说完,根本不容她拒绝,转身飞奔离开。

护士将罗娟推进加护病房。手术的缘故,罗娟剃了光头,没有干枯不洁的头发后,平静的睡容反而显得精神了几分。

方若好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呢喃:“妈妈,今天本来很糟糕……但是,因为你,我感到好开心。”

当她在巨大的黑洞里面对种种压力孤立无援时,颜苏为她点亮了一簇火,那火光摇曳晃动,微弱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最终,火苗点着了蜡烛,再把蜡烛放进可以遮风避雨的灯罩里。

如此一来,只要蜡烛没有烧尽,光芒就会一直持续。

一直一直在她面前闪耀。

这真是……十年来……最好的一刻了。

没多会儿,房门被礼节性地敲了两下,紧跟着颜苏探进头来:“我好啦,走吧!”

他换了便服,

鲜红色的套头衫,灰蓝色的牛仔裤——与初见时一模一样的装束。

方若好的眼神恍然,心中升起难以描述的亲切感。

颜苏冲她眨了眨眼睛:“怎么?想不到脱去白大褂后,我就能从严肃禁欲帅医生摇身一变,成为如此青春靓丽的美少年?”

“少年,你忘了刮胡子……”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在大门处颜苏停步,回身朝她一摊手:“吃点什么?”

“看你这么胸有成竹地往外走,我以为你心中早有去处。”

“我刚加入这个医院两月,对这附近不熟。”

“我也不熟。”她每周来,都只是待半天,从没在医院附近吃过饭。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颜苏眼中涌动着难以描述的神采:“不如你做?”

“啊?”

“我至今都还记得你当年请我吃的蝴蝶面。”颜苏露出很回味的样子,舔了舔嘴唇。

有些东西,一旦重复,就变得意味深长。

一个小时后,当方若好站在她家的厨房里,洗着玉米和黄瓜时,脑海里一片混沌。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的人生,是从十五岁时开始发生天崩地裂的巨大改变的。

那明明是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带着锥心刺骨的伤痛,像封口埋缸的失败卤菜,发酵出酸臭腐败的气息。

偏偏,有些零零碎碎的光,格格不入地缤纷闪耀。

颜苏是。贺老师也是。

尤其是颜苏,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反而显得每个细节都是那么美好。

年前,为了谢谢他借她电脑,她亲手做饭;十年后,为了谢谢他为妈妈做手术,她又一次做着相同的食物……这样一个人,跨越了十年的距离,让场景重叠。

可她明明反复提醒和告诫过自己,不要跟他太靠近……

恍惚间,面熟了。方若好捞起来盛进盘内,托着两荤一素一汤一起走进客厅。

单身女子的住所,一切都尽可能简便,因此沙发就是餐椅,茶几就是餐桌。她把食物一样样放到茶几上时,颜苏正在书架前打量里面摆放的相框。

相框只有两个,里面分别装着小学毕业和初中毕业的合照。

穿着统一校服排列成行的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顶着阳光站在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前合影,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分明是最模式化到单调的照片,却被如此重视地摆放起来,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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