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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蛛(39)

一间标准桑拿室的建筑清单里一定有上好的隔热材料,然而此时此刻,热浪几乎烘出解忆额头的汗珠。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某种预感已经在心中成型。

“你们看这个温度计……是不是坏了?”高山寒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的温湿度计。

电子屏幕上,明晃晃地显示着“200℃”的字样。

绝大多数干蒸房的温度极限都在70℃左右,能达到200℃,不是桑拿房出了故障就是温度计出了故障。

“先想办法把桑拿房的加温关掉。”

原野寻找着独立桑拿房的开关,门外却只有温湿度计,唯一的电子恒温控制器在桑拿房内。

然而,桑拿室的门扉紧闭,拉手处已经热得发烫。

原野左右张望,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毛巾,裹住门把试图开门,门扉却纹丝不动。

“门闩从里锁住了。”原野紧皱眉头。

“……我先去电控室把桑拿房的电断掉。”高山寒说。

他的轮椅加速前进的时候,和人奔跑的速度差不多。

“你和唐柏若一起去,如果遇到危险就大声呼救。”原野点了点头。

唐柏若跟着高山寒走出桑拿室。

桑拿室里,只剩解忆和原野。

解忆走到能够忍受强烈热浪的最近距离,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努力张望着门内的景象。

高温和水蒸气模糊了视野,她几次尝试,都只见到桑拿房里明黄色的休息区。

过了一会,滴答一声鸣响,四个桑拿房外的温湿度计都关闭了,最里端的桑拿房的运行指示灯应声而灭。

原野让解忆退开,大力踹在桑拿室门上,特制的厚重门扉发出大响,依然紧闭着内里的一切。

凌乱的脚步声在这时返回桑拿室门口。

高山寒和唐柏若去而复返,还有另外一个小组的四人,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桑拿室。

“陈皮过来,我们一起往里撞。手臂和肩膀上绑好毛巾,小心烫伤。”原野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各自的任务。

两人做好防护准备后,喊着一二一,再次撞向桑拿房的门扉!

轰地一声巨响,门扉如迅雷一般往墙上撞去,陈皮和原野因为惯性瞬间冲入热气腾腾的桑拿房!

“我草!”陈皮跌跌撞撞地躲开地上的什么,他发出一声低吼,罕见地带着一丝慌乱。

随着热气逐渐消散,桑拿房外的人们也看见了室内的景象。

牟鸡换蜷缩着倒在桑拿房门口的位置,似乎想尽可能地减少皮肤和地面的接触。他的皮肤红得像刚出生的婴儿,皮肤上自然老化的褶皱,宛如红花绽放。

一条带有铁铐的尼龙绳一头铐在桑拿房搭毛巾的横柱上,另一头铐在他的右脚脚踝上。

那只长着老年斑的脚踝,由于反复的挣扎已经血肉模糊。

垂落在胸口的老花眼镜上满是雾气。一只纯白的面具,扣在牟鸡换的脸上,两只代表眼睛的洞中露出牟鸡换瞪大的眼睛,一排血迹斑斑的载书钉,连接着面具光滑的边缘和他苍老的皮肤。

“呜……”

宗相宜捂住嘴,强忍住不知是呕吐还是哭泣的声音,转过身逃出了桑拿室。唐柏若也看着尸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桑拿室外的走廊上响起了她低低的哭声。

冯小米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再也无法坚持独自站立,顺着墙壁慢慢滑座下去。

高山寒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就连平时意见最多的高山遥,在牟鸡换死状惨烈的尸体前也显现出了一种沉默和畏惧。

陈皮走到牟鸡换的尸体前,用脚尖踢了踢牟鸡换发红的手臂。

“……没救了,已经蒸熟了。”他说。

“别动尸体!”

虽然牟鸡换严格来说不是什么好人,但原野还是无法忍受一个人的生命被如此残忍地杀死,这是对生命最极端的蔑视。

原野一反常态的狠厉眼神吓住了陈皮,他愣了愣,忍气收回脚。

原野用毛巾抬起牟鸡换的双手,仔细查看那红肿异常的十指。又拿起地上的尼龙绳,比较它的长度。

解忆的目光扫过牟鸡换十个红肿异常的手指,那是他反复抓挠的证据。在死前,他一定大声呼救过,拼命想要挣脱困住他的脚铐,但是四面隔音的桑拿房吞掉了他在深夜绝望的求救,尼龙绳也最终让他止步在生门之外。

直至那段视频在七个房间中同时开始播放。

又出现了死者。

原野带着愤怒和自责的表情,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解忆走到他身后,犹豫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原野稍微冷静下来,反过来安慰解忆:

“我没事。”

这原本就不是他的错。然而,这样的话语在此时此刻太过轻飘飘了,解忆知道仅凭这句苍白的安慰,不能打散原野心中的自责,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行动向他表示:

“我在你身边。”

解忆回过头,发现唐柏若怔怔地看着他们。

“需要我陪你出去吗?”解忆担心她是受不了这惨烈的画面,主动问道。

“……不用。”

原野逼迫自己在眼下这种情况里振作起来,他对解忆说:

“你和唐柏若去储物柜那里,看看牟老师的柜子打开没有。”

解忆立即明白了他想确认的事情。

上个死者周然被发现死亡之前,标有他名字的储物柜就打开了,里面是周然被杀的原因。

凶手好像在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我杀的都是有罪之人。

审判——

这是解忆唯一能够想到的词。

她点了点头,和唐柏若走出热得冒汗的桑拿室。

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员工休息区,找到标有名字的储物柜。牟鸡换的柜子果然打开了,里面是一只录音笔。

解忆拿着录音笔,和唐柏若一起返回了桑拿室。

宗相宜眼睛红红地站在桑拿室门口,已经止住了哭泣。看见回来的解忆,和她一起走进了桑拿室。

解忆拿出灰色的录音笔。

在所有人面前,原野播放了录音笔中唯一的音频。

“解扬,你这是何必呢?”

牟鸡换的声音从录音笔中传了出来。

“你看你告老师,告警察,为此荒废了学习,花了那么多无用的时间,但是又有什么用吗?你原本是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这次测试,却只拿了中下游的名次。虽然我不是你的班主任,但我看了也很心痛啊。你看这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这样下去,怕是连个重点大学都上不了啊!”

许久的沉默后,一个解忆此前从未听过的少年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牟老师,我还能怎么做?”

没有无助,没有怯弱,没有慌张,也没有害怕。

他像是已经接受了一切可能,在平静地寻求一个他已经放弃寻求的答案。

那让解忆想到了后来的母亲。

她踢倒脚下的椅子,亲手扼杀自己的生命时,也是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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