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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蛛(33)

一个学校里有名的小流氓,捡起地上一根工业竹棍说道。

起哄声,怂恿声,赞同声,在十六七岁的畜生中此起彼伏。

当挣扎的解扬被四个少年按压在地上时,躲藏在宿舍楼背后的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撞开桎梏解扬的少年,用身体挡在解扬面前,愤怒的目光破釜沉舟地瞪着被十几个少年环绕的高山遥。

眼泪却违背她的意志,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源源不断。

高山遥拦住朝她走来的小混混,双手插兜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除了厌恶,还有一丝莫名的愤怒。

“唐柏若,你忘了我说的话吗?”

她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替他。”

“你说什么?”高山遥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地问。

当她再次说出那句话时,高山遥的神色瞬间暴怒。

然而,在他宣泄怒火之前,有人先一步开口了。

“对不起……”

一触即发的火星因为这低沉无力的声音而冰冻。

不良少年们面面相觑,看着满身污泥的解扬强撑着身体,跪坐向高山遥的方向。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污水一滴一滴地顺着他黑色的发丝垂落。

“对不起……”他说,“是我狗眼看人低……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麻木地说着,一遍又一遍。

污水顺着他消瘦的脖颈滑入衣领。

夕阳坠落,阴影掩盖了他眸中的光亮。

唐柏若呆呆地看着,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谁能够救救他们?

燃烧的日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在晃动的泪光中,她看见宿舍楼上观望看戏的牟老师转身回到屋内。

她在内心朝看不见的神求救,祈求神能够将他们带离苦海。

神也好,恶魔也好。

救救他们吧。

他们不是没有寻求过他人的帮助。

解扬找过班主任,他把高山遥几人叫到办公室批评了几分钟,在得到“再也不欺负同学”的保证后,放他们回到了教室。

一遍又一遍的“再也不欺负同学”落在教师办公室里,而解扬的痛苦,也在办公室外一遍又一遍重复上演。

他们还报过警。

警察也是一通教育,得到他们承诺过无数次的学好后,便将这些未成年们放走了。

每一次求助他人,最后得到惩罚的,只有解扬。

是不是杀了高山遥,一切就会回到从前?

他们从不讨论这个可能,因为彼此都知道答案。

高山遥不怕杀人,因为他是富豪的儿子。

他们怕。

因为他们是农民的孩子。

哪怕刀子就在他们手里,他们也捅不出最后的那一下。

因为他们承载的,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是父母一年又一年省吃俭用,生病了也不舍得去卫生所看病,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攒下的血汗钱,供养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走出山村,出人头地。

高山遥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们,但他们若是伤害高山遥,就是在伤害自己,设想杀死高山遥,更是在设想杀死自己的未来。

她总是安慰自己,等高考结束就好了。

等高考完,他们永远离开这个蔽塞的小山村,一切就都会好了。

他们会上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城市生活,看同一场电影,吃同一个餐厅,他们会在某个周日,坐上摇晃的大巴,在温热的阳光中,眺望波荡的大海。

她会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听他用沉稳坚定的声线,向她讲述那些书本上得知的最新知识。

她所希冀的,仅仅如此。

他们一路沉默地步行回家。从县城的小路,到崎岖的山路。他们一路跋涉向上,用磨出茧的双脚奋力地向前行进。

那天晚上,家里的狗忽然叫了起来。父亲开门查看的时候,发现是解父带着解扬,局促地站在门外。

唐父用脚撵开院子里乱走乱窜的鸡鸭,热心肠地向解父打招呼。

解父鼓起勇气,小心询问能不能让村里有巧手之称的唐母,帮忙缝补解扬破损的衣物。

唐父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小子,知道的说他备战体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战场打仗了咧!他一个男娃娃都这样,小柏若还吃得消吗?”

“是吗?柏若倒还好。”唐母面露疑惑地回应着解父的聊天。

三个大人在屋中寒暄的时候,唐柏若走到解扬面前。

他没有说话,他也不必说话。他只用轻轻抬起眼,沉静的眼眸就能传递他的心意。

唐柏若用身体遮挡,背对着屋中的大人,悄悄牵住他的手。

“会好的。”

“等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的。”

解扬看着她,忽然攥紧了她的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了。

高山遥来之后,唐柏若很少再看到解扬的笑容。

此时此刻他的微笑,比容纳天地万物的天空还要温柔。

“我没事。”他轻声说。

她和解扬的那片海,依然沉静地悬挂在她们头顶。

璀璨的星光,从万丈高空坠落,刺透他们的人生,留下千疮百孔的残骸。

那晚在干草堆上看见的海,她自此再没有见过。

只剩下海的幻影,支撑着她走过之后更深的绝望。

第19章

◎“我会保护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母亲期盼着受到惩罚。

明白这一点的解忆, 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越来越多的细节从回忆中浮现,她以前不明白的问题,现在逐渐有了答案:为什么母亲从不庆祝生日, 为什么母亲总是郁郁寡欢, 为什么母亲始终孑然一身,为什么母亲与她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

因为母亲认为她应该受到惩罚。

或许,成为水中维纳斯唯一的生还者, 对她来说反而是个诅咒。

每一次闭上眼睛,钉在周然脸上的呐喊面具和母亲沉默忧郁的面庞就会在解忆脑海中交替浮现。

最后,她干脆放弃睡觉的打算, 灰心丧气地坐在双人沙发上, 呆望着玻璃墙外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原野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睡意朦胧的声音:“解忆?”

“我吵醒你了?”解忆说, “还没到六点。”

“不, 我自己醒的。”

原野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揉了揉眼睛,迅速回复了清醒。

“你一晚没睡?”

“睡不着。”

“……因为周然的事?”

原野先入为主的联想到了昨天发现的尸体。

那样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别说是他这个见过各种血腥图片的警校生了, 就连刚入职的新手刑警都会感到反胃恶心, 更别说是生活中的普通人。

“有一点。”

原野起身走到休闲厅角落,拿起插着电的热水壶,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

他端着水走了回来, 好心道:“喝一点热水吧。”

解忆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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