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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是求非之另一种可能(8)

韩都尉冷冷瞥了车内一眼,沉声问兵勇:“因何拔刀?”

兵勇唯唯诺诺回道:“她骂人!”

吴是非笑:“呸你妈了个巴子的怂包!你干脆说老娘干了你老母啊!”

兵勇气极,当着都尉不好发作。韩都尉则听话听音,公平公正地再问吴是非:“究竟何事?”

吴是非见这人官威大,气量也大,确还讲道理,先不闹了,明白告诉他原委:“我就要个手绢,他上来就吼人,说不过就动刀。”

韩都尉睨一眼跪着的兵勇,还问:“要帕子做什么?”

“擦汗!”

“拿袖子抹。”

“我拿袖子擦屁股都成,我们公主不行。国际公约优待俘虏,你们践踏人权。”

一通现代名词说得韩都尉一头雾水,却看见姒儿被毒日头晒伤的脸颊,以及她干涸的嘴唇,到底怀着恻隐,便不与吴是非多辩,怀里摸块汗巾并一只睡袋递进栅栏里去。

“前头就到小树林了,有荫头给你庇。勿要生事!”

吴是非才没力气生事,她就想躺下来,活着晒着鱼干,死了就让姒儿给她翻个面儿,晒成两面均匀的死鱼干儿。

不过变成鱼干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把汗巾用牙咬开撕成条,缠在姒儿手铐脚镣上,免叫金属磨破了少女娇嫩的皮肤。做完这件事,她已累得气喘吁吁,水也懒得喝几口,还恹恹地趴在车里,手上攥着剩下的碎汗巾,搁在鼻子前一个劲儿地嗅,口中嗫嚅:“好香啊!跟阿猿一个味道,真好闻……”

渐渐湮了声儿。姒儿再看,吴是非又已昏沉沉睡过去。

一路上都是这样昏一时醒一时。随行没有军医,韩都尉只保证吴是非他们饿不死渴不着,其他也是爱莫能助。

偶尔,吴是非会起热,总是姒儿精心看顾着她。一次烧退后,吴是非回光返照一般脑子特别清楚,坐起来数一眼囚车里的人,忽问姒儿:“叶龄呢?”

姒儿错愕,旋即低下头去,神情凄绝。

吴是非知道必然无好事,却不甘心,要问个究竟:“活着还是死了?”

姒儿眼眶泛红,轻声说:“叶龄姐姐,自尽了!”

吴是非脑子里嗡地一声,胸口的窒痛已经说不好是因伤,还是因情。

“为、什么?”吴是非声音嘶哑,眼中无泪。

“姐姐说她不想受辱。部落里的奴隶大多是虏获的战俘,我们都知道奴隶是怎样活着的。爵禄与地位已经都没有了,姐姐想最后保留住清白和尊严。”

清白和尊严,吴是非明白叶龄真正的意思是避免沦为□□。贵族、仕官、良民、贱民,最后是奴隶,这世界的阶层将人轻易划分出了贵贱,每一个阶层都只能同自己同一级别,或者上下仅一级的阶层往来通婚。唯有奴隶例外。他们只能是奴隶,不许跨阶级,不许僭越,没有婚配的权力,没有恋爱的自由。他们的命是主人的,身体和灵魂都不得为己支配。

而战争是最残酷的阶级洗牌,这里的法则默认胜利者的绝对权威,败者将失去一切,包括自称为人的资格。

讽刺的是,身为仕族女儿的叶龄惧怕成为奴隶,但在赤部安逸生活的日子里,她对奴隶们的同情却也并没有超越阶级,显得更博大,更有解放性。

在吴是非为小奴隶阿猿遭遇的不公向洪徵据理力争时,叶龄不过以怜悯的目光望着阿猿,叹息着给予他一些美食与衣物。这便是她所有的友善。

吴是非宣扬自由与平等,她觉得很对。而当吴是非去找洪徵抗议,她却觉得是天师过分异想天开。吴是非深切领悟到,一旦脱离阶级让叶龄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和阿猿,她只会觉得吴是非一定是疯了,或者阿猿在犯罪。人只有在自己得到温饱的时候才会想到去同情别人,也只有在自己优于他人时,才感到世界是公平的。

但这个公平,亦非比肩,不是共享。人生而喜欢站在高处俯视!登上顶峰的人悲呼孤独,而底下的人依旧前赴后继往上爬。因为孤独,也是王者才能发出的声音!

“哼、哼哼哼——”纵使如此,吴是非还是难过得心像撕裂。因为再糟糕的人也有人爱,也有朋友。吴是非自认就是一个很糟糕,但同时也被许多人爱着的废柴。曾经的亲人朋友,如今姒儿就是她的亲人,叶龄是她的朋友。她们爱她,她也爱她们。是一家人呐!

“混蛋!为什么要把这种事交给我?洪徵你混蛋,怂包!卧槽你大爷的!”吴是非靠在木栅栏上仰着头哭泣,唯有这样她才能在痛意中呼吸,才能尽情唾骂,发泄。

太难了!生活太难,生存太难,失去,太难!

吴是非的喊声戛然,人一歪,重重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吴是非听见了争吵声。里头夹杂着姒儿的哭泣与呼叫,她气哼哼地想:“特么谁又欺负我家宝妮儿了?”便努力挣开了眼皮,猛地又被火光晃了眼。

“打起来谁也没顾上认清楚,真是误伤!”这声音是韩都尉。

“伤人说是误伤,手铐脚镣呢?一个重伤之人,一个小姑娘,你们这群大男人还真是勇气可嘉,胆大包天!”这声音是谁?有些耳熟。

“性子都烈,这不已经死了一个么?得防啊!”还是韩都尉。

“我还没提这事儿呢!打伤一个,逼死一个,韩继言,这一趟你干得真是漂亮!”声音越听越熟了。

“主上您慢点儿,当心!别气了,末将认罚!”

“罚你抵命吗?滚!”

叫别人滚,自己却进了囚帐,径直俯身轻柔地抱起吴是非。

“嗳,这人也有阿猿身上的味道,赚了!”吴是非想着,不由得又撑了撑眼皮,想看一眼抱住自己的是何人。

“哇,幻觉了!这人长着阿猿一样的脸。”吴是非脑子里乌糟糟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自己大约要死了,死了还剩五支烟没抽完,烟盒里有她的打火机,洪徵说持火种者是他的福星。

“屁!”

吴是非情不自禁啐了一声。拥着她的人惊喜唤她:“非姐你醒着吗?”

“咦——好可怕!这人声音都跟阿猿好像。完了完了,幻视加幻听,这下真要翘辫子了!”

“非姐,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开,不要冒充我家阿猿啦!”吴是非终于虚弱地吐了句槽,累得剧烈喘息。

奇怪,那人居然笑了。可笑声听起来又有些难过。

“非姐,我是阿猿呀!真的阿猿!你背着我去看灯心草花的,好小好小的花,铺了一片,忘了吗?”

吴是非心头咯噔一声,努力睁开眼,仔仔细细看面前这个人。可是她视线好浑,火光也好暗。

“光!”

一声令下,数支火把簇拥上来,将这人的脸照得清楚明白。

“阿猿!”吴是非抚他的眉眼,唤他的名,泪缓缓地滑下脸颊,“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真好呀!”

吴是非靠在阿猿肩头睡了过去。这次是真的睡了。因为熟悉的柠檬香,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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