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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是求非之另一种可能(36)

“才没有!”张萌有些气恼,抚着额,鼓起腮帮子显得委屈,“奴婢就是觉得主上很可怜!”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死了的都可怜,活着的都不算无辜。他如今都是个主上,比起过去当奴隶已经不可怜了。”

“您怎么这么刻薄呀?”

“这还真不是刻薄。你们如今为奴为婢真的得叫幸福,落到好主子手里了。对呀,我表扬他是个好主子啊!你且上别的部落瞅瞅去,就你刚才跟我说那些话,我分尸了你都不用给你主上打申请报告的。犯上你知道么?”

张萌下意识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吴是非勾嘴哼笑:“我是跟他不对付,唯独奴隶这件事上,我不会刻薄他。小子当初苦得命都快没了,成天被打。真要论,还是我欠他的,欠他一条命啊!”

张萌想起来:“天师总把亏欠亏欠的挂在嘴边,当初也是说欠主上一条命该拿自己的命抵偿,究竟是何往事?”

却见吴是非眸光陡然一黯,张萌忙打嘴:“该死该死,奴婢不该瞎打听!”

吴是非偏过头去,目光躲闪:“没什么,总有人会知道的。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着。你不是以为我嫌弃他有孩子么?呵,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是这副样子,肚子里揣着个小的呢!”

张萌惊诧:“啊?主上还有个孩子?如今哪里?”

吴是非走回小床边,还习惯性抱膝靠着床沿儿坐在地上,下颚抵住双膝,身子不停地前后晃啊晃。

张萌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问了一个很残酷的问题。孩子不在生父身边,无论生死,都不会是轻松的过程。

而吴是非的沉默则仿佛是平静无波的一汪湖水,珠宝般的墨绿色下,是不可测的深邃,埋藏了太多太多沉重的秘密。

“差点儿都不能生下来呢!”吴是非不晃了,目光直直落在足尖,话音飘渺,“那个孩子,我们都以为她命很大,一定能活好久好久。”

雪下在记忆的冬天,寒冷穿越时间,落在此刻的心里——

叶龄骨子里是看不起袁恕的。她有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善良和恻隐,却远远不能帮助她的道德感跨越阶级的尺度。她所谓的和善就是不打不骂不欺不辱,并不包括平起平坐,更遑论共侍一主。

即便当着吴是非的面,叶龄也恪守着规则与袁恕保持距离,同时严格要求袁恕也要维持住与天师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她虽无奈接受袁恕可以留宿在天师的帐内,然而他不能像女侍一样拥有自己的小床,只能席地而卧。

不过这样的约束其实从来不能被很好地遵守。因为吴是非总强行命令袁恕作自己的催眠抱枕,他不需要小床,他每天都睡在天师的大床上。

这也是令叶龄对他最咬牙切齿的地方。每每吴是非不在身边,她就要端起女侍长的威严,对袁恕耳提面命,要他守本分知廉耻,勿要将客气当了福气,福气当了运气,痴心妄想是门儿都没有的。

彼时袁恕当奴隶也当得从善如流,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命运能改变。他只是庆幸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晦涩的人生里,或许仅仅短暂时光,也足以成为他此生最大的亮色,成为一种意义。

他听得下叶龄任何言辞犀利的数落,并承认那些话都是真的也是对的。他内心里怀着莫大的感恩,便觉得叶龄的督促也是一种善意。每每,他笑呵呵地听完应着,叶龄虽仍是高傲的样子,到底能容下这个乖巧顺从的小奴隶。

那日,她日常收拾了吴是非的寝帐,数点着恐怕御寒的冬衣不够,便想还去库房领几张好皮子,给吴是非多缝件裘氅。思忖东西也不算重,就吩咐袁恕跟她去跑腿。

可时值冬令,洪徵自己还有他那些大小后宫们都大肆添置了冬衣。加之对大臣的赏赐,库内实没存下几多好兽皮。叶龄比划估算了把,恐怕不够,索性直往下营的猎户那儿收取。赶得巧,正有人狩到了大熊,一身油亮的皮子剥下来,摸着又软又暖,委实上品。

听闻天师有需,猎户巴结都来不及,恨不能白送这张熊皮。

叶龄的倨傲不止是距离感,还在于她从来不屑于他人的阿谀,更绝不占便宜,一针一线该多少钱定管要给足的。她觉得这才叫上等人的风度与气节。

于是还按市价付了钱,让袁恕捧着腥膻的熊皮,二人欢欢喜喜往回走。

路上总要经过草料场,来时无恙,返程路上却突遭拦路。来者叶龄是认识的,袁恕更不陌生,毕竟那是他伺候了许多年的奴隶主,王犇。

自从袁恕被吴是非收编已过去月余,袁恕的鞭伤早得痊愈,王犇身体强健,挨过吴是非的鞭子想必好得更快。一来阶级心重,二来不喜武夫,加之此人对袁恕那般阴狠,叶龄对王犇实难有好眼色。话都懒得说,绕过去还领着袁恕要走。

想不到王犇居然放肆地当着叶龄的面捉住了袁恕,直往堆草料的窝棚里走。

叶龄气得涨红了脸,追过去喝令他放开袁恕,不然便要报告巡防营逮他去坐监。

王犇竟不在乎,讥讽道:“区区奴隶,万民皆为其主,伺候谁不是伺候?”

听他话里很是猥琐,叶龄怒且羞:“混账!阿猿是天师的人!”

“天师又怎样?”王犇蓦地凑近了,呼出的热气挟着一股难闻的口臭直扑在叶龄面上,“我们都是主上的人。你,我,还有他,”王犇往袁恕瞟了一眼,别有深意地强调,“都是1

叶龄悚然一惊。

“各为其主啊,叶姑娘!小的奉劝你自个儿先掂量掂量,在这里,究竟是你的主子说话管用,还是我的主子更不好得罪?!”

叶龄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袁恕被拖走了。他眼中映满惊恐和绝望,仿佛无声的求救,求叶龄不要袖手旁观。但叶龄真的不敢管!她为方才听到的警告之下存在的真相所骇,浑身战栗,懦弱到连呼救都无法做到。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叶龄不知道自己的情绪里恐惧和自责哪个占的比重更多。袁恕的求饶声渐渐低弱。没有惨叫,此生为奴,他习惯了屈从。

叶龄猛地醒过神来,开始疯了一般地狂奔,撞到人,撞到车马,便抢了马,直闯回上营。值岗的卫兵横枪阻拦,马儿受惊扬蹄将她抛下,卫兵认出她,听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要找天师。

其时,吴是非从姒儿处回来,正想去下营晃晃,顺便找他们。听见此间骚乱,兀自奔过来。叶龄语无伦次地与她禀告了袁恕被劫的经过,吴是非登时面色大变,拉过惊马一跃而上,疾驰向草料场。

“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去晚了。”吴是非声音闷闷的,半边脸颊贴在膝上,仿佛要哭了,“那都不能叫狼狈了!我叫他,他就只是看看我,嗓子眼儿里发不出声音,气息弱得好像要断了。我解下袍子裹紧他,背着他往外走,血就顺着他的腿流到我手上,全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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