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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断肆情(2)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前来吊慰的亲友一一向面色沉凝的商典尉劝说道。任谁都看得出他心如死灰的脸色是那般地凝重,在结缡仅只两载的妻子因车祸意外过世后,从身后事的处理一直到葬仪的安排,他几乎是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地处理着,好象只要投身在忙碌当中,就能暂时忘却丧失爱妻的痛楚。

连日来的忙乱让商典尉显得消瘦,那过度操劳的身体似乎再也禁不起任何摧残似的憔悴,然而尽管旁人忧心忡忡地试图关怀,他仍是依然如故地虐待着自己不堪负荷的身体与心神。

"爸,再来是要把妈送到墓园去了。"商凛伸手搭上商典尉的肩头,像是给予力量似地一紧。

相对于商典尉的自我凌虐,商凛的反应则显得理性而稳健。

这几天,在悲痛至极、槁木死灰的继父身旁支撑着他的人,就是年仅十七,还在就读高中的商凛。

"我知道了。"商典尉有气无力的回答。

***

在对颜墨筑一见钟情、进而结成连理后,商典尉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两年。但人有旦夕祸福,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后,与他伉俪情深的妻子不幸提早离他而去,让他尝尽骤失所爱的痛苦。这段原本不被旁人看好的婚姻,却出乎意料地维持了两年之久,若非这场天外飞来的灾厄,他们两人仍是一对令人称羡的佳偶。

可是,这幸福的一切,已然随着颜墨筑的香消玉殒而永不复再了。

那彷如是梦境的快乐日子,刻划在心坎上的美满轨迹,在商典尉面对着妻子的黑石墓碑时,针扎似地戳痛着他。

一旁人来人往,有的上香、有的劝慰,但没有一道声响能够进入他的心中。

在他哀恸悼戚的心灵里,只有已经被掏尽的空虚。

空洞的眼神只执着在墓碑上的文字,那哀戚至极的神情不知怎地竟让原来只是担忧他身体而盯住他不放的商凛起了种异样的感觉。

搞什么呀!?

拢拢掉落在额前的浏海,商凛对自己不能控制的心慌动怒起来。

能够这样冷静自持地协助商典尉处理母亲的一切后事,是因为他心里明白家里不能有两个同时失心的男人;在强迫遏阻自己的伤痛后,他尽心尽力地辅助处在崩溃边缘的继父,让他得以勉强打起精神面对冷酷的现实。

然而,这一刻的自己,心头上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薄雾,在一片凄楚的气氛中,他竟然无法自己地沉浸在不合时宜的骚动里。

试图转换心境,商凛引开视线,专注地凝视着母亲的坟地。

在台湾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往生后的安身之地能够座落在这种山明水秀的丘陵上,应该是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吧?可是商凛却能臆断他爱热闹的母亲,八成无法对这里宁静的环境感到满意才是。

若非颜墨筑出身代代富商的家族,她恐怕无法随心所欲地过着她自由自在的日子。但就因为她来自望族,在归土归尘后势必得遵守家族的惯例,将遗体安葬在颜家私有的墓园里;而这一举动,则轻易的断送了她这一辈子尽全力想要获得的"自由"。

就因为向往毫无羁绊的生活,她逃避身为颜家一份子该尽的责任。

在母亲强硬地拒绝和外祖父相中的对象的婚事后,她火速的和当时正处于热恋中的恋人结婚,然后生下了他;但这却非她最后一桩婚姻。

在她短短四十一个年头的生命中,在她身边来来去去的男人不计其数,而其中有缘和她结缡的五个男人中,就有四个维持不到一年即宣告分手。

而就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真心相爱,并有信心共度下半辈子的伴侣时,厄运却嘲弄的带走她宝贵的性命。

商凛的脑海里浮光掠影地闪过母亲的一生,为她多采多姿却也乖舛难测的命运叹为观止。

一个人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活过大半辈子,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吧?

站在商典尉的身旁,他不着痕迹的轻叹了口气。

彷佛在哀叹颜墨筑的红颜早逝,益加阴暗的天际乍然闪出一道光芒,紧接着一声轰隆隆的雷鸣立即响彻云霄。

随着越来越接近并密集的一声声雷霆,所有来送葬或吊唁的人们开始不可避免地屈身离去。

新落成的墓拱前,只留下商典尉和商凛还依依不舍地凝望着碑文。

震耳欲聋的响雷似乎没有传达到商典尉的耳膜,他文风不动地注视着妻子的坟墓,虚幻的神情令站在一旁的商凛担心不已。

那种神情......像是要脱离现实般的迷离散漫。

"爸。"商凛的左手搭上他的臂膀,"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我们也该趁大雨之前先找个地方躲雨。"

商典尉仍旧是动也不动。

"爸!"商凛稍微加重手上的力道。

宛若自南柯梦中清醒,商典尉徐缓地转过头,看了眼忧虑地催促自己的继子,才心不在焉地颔了首。

"我知道。不过要避雨的话你自己先走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一会儿。"

"爸!"

"我想......再陪陪她。"

"淋湿身体是会感冒的!"

"无所谓。"将视线转回前方,商典尉对商凛的担忧丝毫不放在心上。

"什么无所谓?你感冒的话麻烦的人会是我耶!你好歹也替我想一想好吗?更何况我想妈也不会希望你为了她而生病吧!"

商凛试着说之以理、动之以情,但这样的劝谏对心如槁灰的男人而言太过轻描淡写,所以并没有如预期中派上用场。

"要走你自己走吧。"始终如一的回复,但当中却蕴涵了满溢出来的痛彻心扉。"我想再陪伴墨筑一阵子。"

"......真是的!"

心烦意乱地抬手搅乱自己一头柔软的秀发,商凛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

眼睁睁的看着商典尉又坠入自己的哀痛中,他却只能站在一旁而无能为力。

这个他两年间叫着"爸爸"的男人,一向是英姿焕发又充满男子气概的,那自信满满的态度和气宇轩昂的风采,让商凛曾一度由衷期盼他能是自己的生父;一个名副其实的男人就是要像他那样子吧!

然而,那个商凛欣赏的男人中的男人,今天却彷如受了伤的狮子,只能在过世的妻子的墓碣前,颓然丧气并伤痕累累地舔着自己的伤口。

那垂下的双肩丧失了平时的坚毅,向来威风凛凛的气势也从他身上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感伤的痛苦。

"墨筑......"那凝望着墓碑的眼眸里只有无尽的悲伤,"妳安心的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凛的。"

听到商典尉这像是起誓般的低语,商凛忍不住暗地啐了口气。

要好好照顾人之前先照顾好他自己吧!

商典尉令人惨不卒睹的脸色让他不由得暗叹,在这种心情乱成一团的时刻,他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言语来安慰他。

对两人而言,颜墨筑的猝然辞世都是令他们感到怅然若失的,一个失去了不过结缡两年余的妻子,另一个则失去相处了十五年的生母;理论上,商凛的悲痛应该要来得比商典尉更加深刻,但商凛似乎因了解母亲是在相当心满意足的状态下走的,他并不如自己预料中那样悲恸。

轰隆隆的雷声撼得大地摇摆不定,在彷佛能感受到脚下土壤震动的那一刻,商典尉仍是不为所动。

轻轻地喟叹一声,商凛胡乱的爬梳着自己黑亮的头发,正考虑着是不是要丢下商典尉一个人,自己先找个地方避雨时,商典尉那壮烈的神情忽地像是磁石般,定住了他正要提脚离去的步伐。

映着惨亮的闪电下那一剎那的光芒,商典尉哀痛的表情看起来竟是那般不可思议的凄楚。

又是一道强劲的闪电,不知为何,商典尉忧思的黑眸在商凛看来却是那般具有诱惑力,轻而易举的就将他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