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17)
杨沫只是笑笑。
他是诚心，她也并非无意。
店里请了相熟的人来帮忙送货，厨房的事她又帮不上什么大忙，说到底，月嫂店离开她照样可以运作过来。
但她就是不敢，得到越多失去的也便越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再一次承受失去之痛。
她垂着头，和肖波一起喝杨丽梅端上来的汤，他喝得差不多了又继续俯身过来低声游说：
“陆怀海人真的很好的，你现在跟他一起创业，如果相处得好，不但事业搞定，连带着婚姻大事也就定了。你想啊，夫妻患难与共走过来，这感情，得多深啦，那就跟风雨同舟似的。等到雨过天晴，到那时候，爱情事业双丰收，稳定了再要个孩子，人生无憾啦！”
多么美好的前景，俗世女子最完整的人生，都在肖波这一番话里了。
前倨后恭，先训后诱，肖波是外人，却如此肯用心花精力与心思在自己身上，杨沫很感动：“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好好考虑的。”
所谓考虑，其实差不多也就是同意了。
和杨丽梅商量，她倒没什么意见，这么些年，她习惯事事由杨沫自己做主，她只需要按着她要求的去做。
可明显她很开心，因为是肖波安排的，她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的女儿，相信他会帮着给安排她们人生最好的结果。
可杨沫并没要求合作，她只是见陆怀海真的做得辛苦，半个月了没招到一个合适的兵，一个人跑上跑下什么事都得他自己打理。
肖波带她去他的办公室时他正着人在布置，一材一料一角一落都是自己费力规划，杨沫欣赏他认真的样子，很执着，并不轻易会放弃。
肖波说：“他幼时家境不错，后来父亲犯了错就家道中落了，可他读书很用功，做事也很卖力，别人以为他会中途堕落，谁知他反而拿了全额奖学金去国外深造。”
他正站在窗户边上抹工人没有擦干净的细节，听见说话声回过头来，见是他们，直起腰微微一笑，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映在光影里的一副画像，特别的不真实。
杨沫没来由地问：“他认识罗云山？”
肖波笑：“废话，你问问这城里我这年纪以上的，有谁不认识他？连续三年的大慈善家，报纸电视曾经连篇累牍地报道过的，想不认识只怕也难吧？”
很明显，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可杨沫也不想费神去说清楚，只好说：“罗叔以前也很细致，窗玻璃上有一点杂质都不行。”
他是做医药行业出身，所以特别的讲究。
陆怀海则是国外归来，很多事跟了外国企业的作派。
有很多习惯，陆怀海也是随了罗云山的，比如说话时那一派温和的口气，还有那目光，越是接触得多，杨沫越是觉得熟悉。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重逢罗志良，让她想起了很多被强制忘记的过往，然后见到一个人就自觉不自觉地往故人身上扯。
陆怀海在跟她说话。
杨沫醒过神，茫然地问：“什么？”
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拟了合同，你可以先看看，如果没什么意见，就让肖波给我们公证，如何？”
肖波说：“没问题，除了公证结婚，其他的我都可帮忙。”
这样被公然打趣，杨沫有些尴尬，倒是陆怀海，仍旧一本正经很认真地跟肖波说：“你说这种话是不是诚心想把杨杨吓跑，到时我找不到合适的伙伴，你来帮我？”
入乡随俗，他也开始跟着他们一起叫她杨杨。
杨沫这名字，自罗云山去世，罗志良离开，倒像是被人忘记了似的。
就是她自己，也觉得那是前生的前生了。
靠近7
她没有签那份合同，只说：“你定个价，我帮你打工吧，我喜欢做员工的自由。”
她不喜欢做合伙生意，尤其又是跟异性，他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说出去给人知道没什么事也成有什么暧昧了。
而且，合伙的生意，好与坏到最后总是分得多。
陆怀海并不勉强，他不缺资金，唯少人才，杨沫的到来让他顿时如虎添翼。她熟悉本土很多部门的工作流程，又懂得人情风物，哪里应该做什么哪里又该如何做，要做什么最好是去哪一块，什么产品哪一个本地厂家的资质最好，她一清二楚。
省了他不少心思。
外贸公司初期业务并不复杂，主要还是要寻找到合适的供应商，他们做的是中间代理，唯报关审批等等程序复杂，杨沫那几日也是忙得打跌，两个人刚开始都没有再招人的打算，因为不知道业务会发展到什么样子。
都没做过，很多事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她喜欢这种忙碌的日子，马蹄停蹄地旋转，就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没有一点多余的心思去哀伤或悼念。这个城市，她认识的人其实很多，再度“复出”，没有想到迎接她的笑脸多过嘲讽，一些曾经有来往的客户竟比她本人还惊喜：“呀，杨沫果然是杨沫，并没有被打倒！”
说到底，她喜欢这种被需要和被赞赏的感觉。
公司很快就上了轨道，她和陆怀海的磨合期好得超过他们的预期，一个手上外商资源优厚，一个在本地长袖善舞，两个人配合相当默契，日里分头行动，晚上安排细节，一点一滴仔细策划和预想，那么复杂的工作两双妙手分花拂柳般居然厘清得头头是道，所以，当第一单货物顺利发出，拿到第一笔资金的时候，陆怀海从银行回来，进门疾步走到她桌边，想抱她，结果却是伸手过来笑着说：“来，跟我握握手吧，要庆贺一下才行！”
她抬头看着他，站起来与他相握，他的手很暖，因为跑得急，隐隐还带着一丝潮意。
“谢谢你，杨杨。”他并没有立时放开，深望她一眼意犹未尽地说：“我可以抱抱你么？”
是真诚相谢，并无其他想法，杨沫笑了笑，抽手出来松松环住他的肩：“Congratulationgs！”
以此道贺，算是回敬，没想到陆怀海却突然抱紧了她，搂起来在空中迅速旋了几圈，杨沫差点惊呼出声，他放她下来，很热烈地笑：“我太激动了，人生中第一笔正式由我经手成交的生意！”
“晚上出去吃饭，好不好？叫上肖波和晓晓！”
他都定了，她自然也不好反驳，而且累了这么久，适时放松也未尝不可。一切顺利，下午的时候她正好可以抽空回家，请的那个送货员是临时的，因为最近太忙无法兼顾店里，她总得要想一个长久之策。
只是，要请一个人并不难，要请一个会开车伶俐一点的也不难，难的是这个人必须是女的。
杨丽梅不习惯有男人一天到晚在她面前晃荡，哪怕再勤恳再努力她看到的永远只是性别。要她接受一个陌生的男人，实在够有难度。
而且店里都是三个女人，平白白放一个男人在里面，杨沫自己也不大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