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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寻(54)

花以怜静坐灯前,端详着一幅平铺在桌面上手绘地图,以主殿为中心,四位护法各居四方,浮香阁位于西南角,地处僻静,离孟湘环的居处十分接近,是以能经常与祈云修取得联络。阮湄裳闭关之地异常的隐秘,这些时日她暗中探寻,却始终徒劳无获,平日和青羽交谈中,也探不出什么口风,倒是方才一幕被她意外撞见,未免打草惊蛇,才放二人离去。

那具尸体,浑身不见刀伤,死因可疑,两名侍从又是受何人指使,前往何处?而离那片杂林最接近的地方,却是浮香阁……花以怜微微蹙眉,只觉此事颇为蹊跷,不由自主就想到之前被孟湘环虏获来的那群少女,但又觉是雾里看花,抓不着关键。

头脑里仿佛有无数个线头,越缠越乱,花以怜伸手按按额角,眼尾余光不期然瞥到桌旁的紫色藤箩,静默一阵,将放置其中的绣棚拿了出来,抚摸着上面密密匝匝的红线纹路,一朵含苞怒放的红梅已是渐渐出落成模样……

一滴泪水,蓦然毫无预兆地坠落,染湿缎面,图案上的梅花却是越发红艳了……

她恍惚地忆起,小时候,那个满心欢喜为少年绣着荷包的小女孩,费尽心神的,想着该如何让对方记住自己,最后,绣出一朵六瓣的红梅来。

可如今,一针针都像刺在心头上,滴淌着血,血淋淋的痛,眼瞧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双手却仿佛生锈的铁钝住了,始终无法绣下去。

他不再是他,而她,也非昔日的小女孩了。

花以怜充满嘲弄的眼神里又混合着悲伤酸涩的情绪,默默凝视良久,最终还是把它放回原处。

35误会

花开花落,白驹过隙。

封衣遥亦如往常,白日留在偏阁,一到夜色入幕便不见身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个人一日美似一日,肌肤比雪还要白腻,比玉还要光润,宛若吸入月华的水晶,内外莹亮,耀眼生花,原本隽秀的眉宇间,平白又多出几分阴柔之美,好像午夜蕴含毒素的罂粟花,引众生不顾一切堕落的美丽,锦眉墨目,皓齿红唇,容颜越加精秀艳华,惊人叹世。

究竟从何时起,曾经明朗如阳的少年,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充满魅惑妖异,令人迷恋到无法抗拒的男子。

花以怜端着茶点立于帘外,而他就坐在里面,瑞炉渺烟像蛇一样在似水波涟漾的纱帐间萦绕游扭,幽帘深处,仿佛隐藏着海市蜃楼的盛景,神秘不可言喻。

一连呼唤多声,也听不到回应,站了半个多时辰,茶凉了又换过热的,一层薄纱,阻着咫尺距离,他的身形隐隐绰绰,又恍疑被雪凝固,从未动过似的。

花以怜觉得奇怪,终于忍不住,掀帘进去:“尊使……”

“哐”,一个檀木小匣,被不小心翻拂在地上。封衣遥握住手里的东西,骤然转头,眼神带着一缕慌色,犹如在洞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被人窥视到的焦躁与愤怒:“谁准你进来的!”

花以怜被他喝得一怔:“我……我已经唤过好几声了。”

封衣遥怒斥:“滚出去——”

花以怜闻言愕然,随即咬紧一口细白的银牙,好似有极度的怨屈,又好似有隐忍的伤痛,秋水无垠的黑眸在沉默里,愈发晶莹闪动,恍若天边一痕秋雨,即将不可遏止地倾落。

莫名其妙的,封衣遥只觉胸口被狠狠撕扯了一把。

花以怜转身离开。

封衣遥望向她的背影,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像打碎一件饰物,明明有点在意,但又不愿承认:“等等……”

花以怜止步。

封衣遥抿下唇,缓慢吐出几个字:“先搁这儿吧。”

花以怜有些意外,回身时,他已经把檀木小匣拾起,因背对着,看不清到底放入了什么,就觉得不是普通之物,否则何以这般小心翼翼?

她走到桌前,颇为留心地朝檀木匣扫过一眼,便把茶具糕点逐一摆在桌上。

封衣遥眼神集中过来,似笑似讥:“你现在,倒是学会顶嘴了。”

花以怜动作一滞,缩回手:“奴婢不敢。”

封衣遥想了,她安静时的样子与青羽不同,青羽的安静代表着一种绝对服从,像一眼望到底的白水,没有多余东西,而她却时常一个人近乎发呆的站在角落,亦如深冬里的一片寂雪,静得几乎要被尘世遗忘,那微微低掩的眼睑下,总仿佛藏着千丝万缕的愁绪,莫名就透出伤感来。

其实,她不知道,只要有她在的时候,他就会看她,看过很多很多次,好像从中寻找着什么值得怀念留恋的东西,竟忘却了那红艳似火的梅花。

袅袅清风,破窗而入,她站在跟前,过肩垂落的长发被吹得一阵一阵地飘起来,总在快要拂上他的脸庞时,又轻缓地凭空落下,宛如风中扑捉不到蝴蝶,带着诱惑,若触即离。

她的头发生得格外好看,一团云絮似的,柔柔软软,黑而浓密,散发的馨香沁人心脾,便想着,如果不紧紧握在掌心里,便会像流水一样地滑走了。

封衣遥突然伸手,握住那一股长发。

花以怜诧异,听他淡淡地道:“不要乱动……”

——山谷中,女孩傍花而立,手抚辫梢,回首刹那,脸蛋上尽是娇稚天真的笑容。

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亦如抚摸着曾经人柔软的辫梢。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身心正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将那柔软的秀发分成三股,开始由上至下,轻轻地编起来……一向紧抿的薄唇,此刻却泛起浅淡柔和的笑意,动作慢极了,仿佛为心爱的人在镜前梳妆,一生一世,倾尽生命的全部光阴,只愿与她的发丝纠缠着……透明干净的指尖在发丝间流走过,又别是一番凄哀的滋味,断不去,理了还乱……

不知他是觉得好玩抑或在捉弄自己,被揪住了头发,不得已,花以怜俯下身,与他眉目平齐,那丹渥的唇,挺秀的鼻梁,细微的呼吸触拂在脸上……这就是让自己记挂七年的人,近在咫尺,他却已经认不出自己,忽然间便是痛彻心扉……

沿着面颊轮廓,编成一条细细完整的小辫子,封衣遥想象着她抚辫娇羞时的样子,竟与记忆中的人有七八分相似,但,终究也只是相似罢了……

他自嘲地想完,松开手,不受束缚的发辫又一下子松散开,曾经用了心的认真,最终付诸流水。

他状若无意地忆起:“上回我让你绣的帕子呢?”

花以怜睫毛一颤,犹豫下回答:“还没有绣好……”

封衣遥微蹙了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回事?”

花以怜落下睫,一副畏惧模样:“我、我的手艺实在不佳,唯恐让尊使失望,不如,还是交给青羽姐姐……”

封衣遥略不耐烦地打断:“绣完再说。”

花以怜喉咙如被噎住,顿了顿,怕把薄脆的瓷器弄坏一样,小心翼翼地问:“一定……要绣梅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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