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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城(74)

----纵使桓帝年少不曾经历深刻情事,但也仍能感受到母亲的忧伤缠绵,犹如连绵不绝的永恒流水,虽然遇石即分、遇阻即停,但却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太后并不是一个容易沉溺哀伤的人,或者说是不愿太多表露出来,片刻便恢复了如常神色,转身淡声道:“说太远了,还是先把董太妃的事定下来。”

“嗯。”桓帝收回了心神,想了想道:“儿子有一点不明白,母后既然不介意追封董太妃位分,又何必等到许久之后?如此一来,只怕长姊未必肯领情呢。”

“她不领情?”太后冷笑,“由不得她领不领情!你长姊心太急、手也太长,母后就是要告诉她,朝堂的事还轮不到她来干涉!她若是真的安分谦和的话,就应当心怀感恩之情,平时行事也该有所收敛,这才当得起‘安和’二字。不然的话,那便是乱臣贼子所为了。”

桓帝沉默了一阵,起身道:“这些信儿子拿回去看看,会安排妥当人下去查的。”

太后颔首道:“目前只怕还查不出要紧的来,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安和公主乃先帝之长女,昔日在宫中依附太后平安度日,甚为交好,因此得以下嫁吏部侍郎陈廷俊为妻。先帝驾崩以后,安和公主便荣升为长公主之尊,驸马陈廷俊也是朝廷要员,加之还有一位亲王同母胞弟,其权势不可谓不大。即便是先仁襄皇后诞育的金晽公主,都要逊其几分,故而才会有先时当街打闹一案,也不过是为出昔年倍受压制之怨罢了。

对于安和、金晽两位公主姐姐,同样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一个锋芒太露、一个胸无城府,凭心而论,桓帝实则一个也不喜欢。不过是看在同出一父,又都年长自己,所以面上也还算客气谦和,自然谈不上什么真情真意。

桓帝正在琢磨该如何下旨,太后又道:“这种得罪人不讨好的事,不消你办,免得你夹在姐姐、兄长间为难,便以母后的懿旨传下去罢。”

太后懿旨一下,安和公主便有再多不满也只得忍下。再说已经恩旨双份厚葬,又承诺了将来一定追封位分,纵使她再伶牙俐齿,此时也不能牢骚一言半语了。

不过说到底,安和公主心中终究还是不痛快的。此时恰逢阮洪一案吵得热闹,诸项贪污受贿、渎职罪证陆续查出,不日就要开审,照例朝廷会指定官员协助刑部,以方便回禀皇帝案情进展,并且以示严明公正。安和公主便与驸马提议,劝说道:“这是皇上亲政后的第一个大案子,必定十分重视,你何不上折请求主审?”

陈廷俊却不同意,“听说阮洪升任大理寺卿,全仰仗着太后娘娘提拔,想来多少有些情面在里头,我们何必去淌这一趟混水?”

“那又怎样?”安和公主冷笑,“阮洪这件案子,不正说明太后娘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么?”

“寅歆----”陈廷俊见妻子固执,于是柔声用了闺房中的称呼,“我知道因为太妃谥号一事,你心里对太后娘娘有芥蒂。可是太后娘娘虽然为人和善,但并不是那种一味懦弱让步之人,你若搅和进去,必定会惹得她心里不痛快。”

“她不痛快?”安和公主轻笑了一声,“这天底下的人,谁还能够比得上她?还能有什么不痛快的?”眉梢间含了一缕怨气,冷声道:“我母妃为父皇生育一子一女,这么多年来,却一直都在妃位上呆着,连谢太妃都复了贤太妃,难道母妃去了还不该得一个虚名?”

陈廷俊劝道:“太后娘娘既然已经许诺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平白生这种闲气……”

“我敢有什么气?”安和公主冷笑打断,“追封母妃为德太妃,到底也碍不着太后娘娘的事,这么刁难不肯,不过是故意给人脸色看罢了。”

陈廷俊不好议论太后的是非,叹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要搀和阮洪之事了。”他握住妻子的双肩,细语相劝,“寅歆,还是放开些罢。”

安和公主并没有答应下来,只淡淡道:“我累了,想独自一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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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安和公主便乘软轿来到福亲王府。与弟弟说了上午的事,沉吟道:“后来我又想了想,当时的确是有些情急上火,让你和驸马去请命都不大合适,还得另外安排一个能够办好案子,平时跟我们来往又不那么密切的人。”

福亲王沉默想了片刻,提了几个名字,安和公主都觉得不大满意,有点无奈道:“姐姐,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来了。”

“不能跟我们走太近的,不然不妥。”安和公主微眯双眸,将能够参与办案的人想了一遍,“我倒是想到一个人----,让吏部的刘惠书去吧。”

“刘惠书?”

桓帝合上手中的案情折子,揣测着这个听起来不大熟悉的名字,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要单独求见,末了还是让候全召了人进来。

“吏部右拾遗刘惠书,给皇上请安。”

“起来罢。”桓帝打量着跟前的人,淡声问道:“刘卿有何要事禀奏?”

刘惠书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瘦小,站起来后仍旧谦卑的躬着身子,述道:“臣三十七岁上头中了进士,在朝廷做官已经十余载,一直养尊处优、享受俸禄,却没有为皇上办成什么事情。每每私下想起心中甚感愧疚,总觉愧对皇恩……”

桓帝手上政事不少,哪里有空听他一大通的表白之词?因此打断道:“刘卿不必为此不安惶恐,只说有什么事吧。”

“是。”刘惠书有点尴尬,稳了稳情绪才道:“听说如今阮洪一案即将开审,吏部需要一名陪审官,臣虽然才德微薄,但也愿意尽心尽力为皇上办好此案。”

如果不是特别难以判决的案子,陪审官也算不上什么要差,不过是方便皇帝尽快了解刑部进程,大多数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安排。刑部那边有窦无宽主审,桓帝还是很放心的,本来打算随便指派一人过去,不料刘惠书自己请命而来。仔细看了看,不像是有什么大能耐的人,只当是为了邀功,因此颔首道:“既然刘卿有此忠心,朕也应该给臣子们一个机会,阮洪一案事关紧要,你好好协助刑部的人办吧。”

“是。”刘惠书喜不自禁,赶忙跪下磕头谢恩。

太后很快听说了这个消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闲闲的修剪着盆中的多余花枝,末了对吴连贵道:“记下这个刘惠书的名字,以后再做处置。”

“是。”吴连贵点了点头,“娘娘放心,慕丞相从前的安排已经能用了。”

“去罢,不要留下一丝纰漏。”

吴连贵应声下去,双痕插话道:“可让娘娘说中了,这么快就有人请命办案,还转了一个大圈,没有让驸马和福亲王出面。”

“寅歆心里,对我自然是有气的。”太后放下小银剪子洗手,抖了抖手上水珠,“她以为阮洪是我提拔的,多少有些看重,今时出事只要稍加渲染,朝臣便会觉得太后看人的眼光有问题。”说着叹气,眸中透出深刻复杂的冷意,“可惜她都不知道,我比谁都盼着阮洪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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