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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历史直播](75)

作者: 三傻二疯 阅读记录

墨家门徒多半是奔走四方的小商小贩,手工百业之民,最为关怀黔首的生计,自然不会忽略盐务这样的紧要的事务。

李斯向钜子颔首行礼,语气柔和:“前几日御史奏报,称各处盐价高低不一,常有商人囤积居奇,借此牟利;不唯黔首大受其苦,还侵损了府库的税入,潜藏东海、南海的六国余孽,也多半是靠着盐卤的分润招兵买马。正因如此,朝廷才有此动议,希望设立官职,总揽天下盐卤买卖的事务。”

果然是秦廷秉政十数年的丞相,一番话说得丝丝入扣,浑然无懈可击;既提到了百姓生计,又谈及国家岁入,大小兼顾之余,额外还送了一顶六国余孽的帽子,真正是让人做声不得。

但墨家毕竟是墨家,死不旋踵的墨家。钜子张胜面不改色,丝毫没有顾及所谓“六国余孽”中隐隐的威胁,只是平静开口:

“丞相,小民的生计本就艰难,如若官府贸然涉足,恐怕东海、南海煮盐为生的黔首,都要破身亡家了。”

李斯喔了一声,却也不以为忤,只是微微而笑:“钜子放心,陛下一定会拣择公平廉明的良吏,尽力办事。在下所举荐的这位巴寡妇清的长女令姬,在西蜀也是贤名卓著、颇得人望,想来不会犯下什么过失。”

李丞相笑意殷殷,语气温和,礼贤下士到近乎于谦卑的地步。想来就是狂生在此,也当为此动容,不能不改容逊谢,回应朝廷重臣的善意。

但钜子依旧没有答话,他只是沉默不语,直直的盯着李斯。

墨家奔波田野之中,或许已经不再熟悉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衮衮诸公所思忖的千秋大计;但钜子耳濡目染,所见所闻,心心念念不忘的,却永远是天下的疾苦悲哀,民生艰难。

他不懂盐务,也不懂什么六国余孽,但他太明白百姓被官吏干涉后那种求生不得的凄惨境地了。东海南海土地贫瘠,黔首除出海捕鱼煮水为卤之外再无生计,如若朝廷横插一脚,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至于那不知名面目的“令姬”……或许她很是贤明吧,但她又能约束住多少属吏呢?

被墨家钜子的目光注视许久,李斯终于渐渐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他振衣而起,拱手向跪坐上首的公子扶苏行礼,随后俯视正襟危坐的百家宗师,漠然开口:

“墨家钜子的意思,在下已然领会。还有哪位高人要一并赐教的吗?”

这句话掷地有声,带着重臣的威严。纵然已经被皇帝质疑、打压,削去了爵位,蒙受了耻辱,但丞相毕竟是丞相。当大秦的丞相睥睨诸生之时,很少有人能生出与之对视的勇气。

一虎怒目,群羊噤声。在尴尬的沉默了片刻之后,跪坐在下首的孔鲋老夫子长叹一声,扶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来。

“钜子深谙民情,体察至深,老头子自愧弗如。”他平静道:“只是老夫西入咸阳,沿途所见,却都是往来奔走的官吏,真正是骡马相继,络绎不绝。派遣弟子探问,才知道是出函谷关检查府库、清点粮食的胥吏。粗粗算来,竟少说有上千之众。老夫只觉得诧异,豢养如此之多的官吏,到底需要多少农夫,又要几多税赋?”

李斯眯了眯眼:“孔公以为如何?”

“民少公卿多,天下将若何?”孔鲋老夫子曼声长吟,而后喟叹:“负担如此之重,黔首将不堪忍受了吧?”

李斯面无表情,并未开口。却听殿中窸窸窣窣声此起彼伏,跪坐于孔鲋之后的数十名儒生依次站起,垂首侍立于师长之后。

毫无疑问,这是“臣附议”的态度。

大殿中寂静片刻,诸位纵横高士惶惶然跪坐于地,只觉额头渗出了一点汗珠。

虽然儒、墨两家的言辞温和而又委婉,相较于纵横策士们的辱骂简直不值一提,但在这温和委婉之后,却是最为大胆且直接的质疑与批驳。最为要命的是,这质疑针对的并非冰山将倒的李斯,而是直指整个朝廷、整个秦制、乃至高高在上的始皇帝!

与这样猛烈的抨击相比,纵横策士的辛辣讽刺温和得像是笑话。李斯再如何盘根错节,除掉他也不过只是祖龙一句话的事情;但儒、墨两家说得是什么?

税赋重!官吏多!朝廷敛财无度,肆意插手小民生计!

——这是可以说的吗?!

纵横策士们愈想愈是心惊,愈想愈是恐惧。始皇帝一天下来,所遵循的便是“以吏治国”、“官山海”、“统合百业”的申韩成法;而墨家钜子与儒家宗师反复诘问,字字句句都是在批驳皇帝数年以来的种种策略,等同于指着祖龙鼻子批龙鳞——不,这甚至都已经不是批龙鳞了,这是批秦人百年以来的旧法,批商君的法度,批从秦孝公以来的列祖列宗!

这话私下说说也罢了,怎么还当着秦人的面开喷呢?

您二老倒是活够本了,他们可还没有呢!

纵横策士们大汗淋漓,偷眼窥伺高踞上首的公子扶苏。扶苏虽然有贤德仁厚的美名,但终究是祖龙的种,设若被这样的狂论激怒,会不会直接下令将他们给坑杀了?!

或许是被儒墨两家的暴论冲击得有些震惊。公子扶苏竟也稍稍沉默。片刻之后,他抬手示意李斯:

“百家之述备矣,丞相有什么要说的么?”

丞相俯首听命,转面正视诸位宗师。

“诸位良言赐教,我诚惶诚恐,不胜感激之至。”他淡淡道:“我仔细听了二位的见解,以为概而论之,不过是两个疑问而已。”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

“第一,朝廷为了敛财,设立大臣涉足盐卤、炼铁、耕作等等产业;胥吏不贤,祸国害民,百姓苦甚。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第二,朝廷以官吏治理天下,但事务繁琐,官吏冗杂,必得以重税来供养这些不事生产的肉食者。无异于又在黔首头上剥一层皮,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两位宗师,不知我这总结是否恰当?”

李丞相的话掷地有声,震得偏殿都似乎嗡嗡作响。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言语不得。

说实话,孔墨两门的诘问固然尖锐,但好歹还尽力委婉,没有直言斥责朝廷与皇帝过失,彼此间保留了基本的体面。但李丞相一张嘴便将这体面戳得稀烂,赤、裸裸显露出了百家宗师言语下的本意。

但这本意是能轻易说穿的么?

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上了称千斤打不住。在祖龙长子面前公然质疑数年以来朝廷的政务,无异于直接对李斯宣战,对法家宣战,乃至于对始皇帝治国的思路宣战——此语一出,双方便是不死不休,今日非得见一个高低不可了!

这变故实在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按诸生们的预计,李斯这十几日来屡屡被始皇帝申斥、削爵,更与公子扶苏龌蹉不断,自该小心谨慎,三缄其口;想来已经不敢在廷议上做什么狡辩,大可以随意揉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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