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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逃(8)

听此,付柳微微一怔。他身为勋贵权臣之子,自幼进宫成为顾墨晗的伴读。这么多年过去,深知宫闱险恶,阴冷黑暗。同为至亲手足,每个人却在处心积虑地进行夺嫡之争。直至最后,真情殆尽,谁更懂得暗施手腕,谁更善于伪装掩饰,反成自己利益的最好保护。

付柳知道,眼前人并非心性凉薄,而经诸般事之后,他已看清生于皇家不可改变的命运,是以晦迹韬光。

或许,太子仍在,他可以避开宫闱争斗,只当个快快乐乐的王爷。

或许,萧皇后仍在,他依然地位尊贵,不必蓄意伪装。

予他来讲,围绕身边的人皆如一团团尖锐锋利的刺,对他探试,提防,别有居心。稍不留神,便会遍体鳞伤。

思及,付柳竟觉心头一阵酸涩,无声叹息。

他半晌不言,神色渐转黯然,顾墨晗便知对方又为自己的事胡思乱想,语气颇有些无奈:“好了,你倒是说说,突然施暗号叫我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经他提醒,付柳方神思抽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蓝色薄本,翻开来看。

顾墨晗见状便觉不对劲,身子微微往后仰,警觉地皱起眉:“不会真有这么多事?为何不等我回府再说?”

“等你回府?”这次轮到付柳笑得不冷不热,“谁能料到你三殿下是不是又喝得烂醉如泥,或者一时兴起,第二天就随人远游去了。”

被对方逮着机会说,顾墨晗长指抚过雅眉,佯作没听清。

付柳莫可奈何一笑,切入正题:“今日朝中传来消息,皇帝已经下了圣旨,想必不出十日,那人即可抵京。”

顾墨晗略微沉吟,眉宇间无忧无喜,寂静若谷:“此次他奉诏回京,一路上可说顺利,相反二哥与四弟他们……”黑夜似的眼眸微微眯起,其中一缕笑意恍若寒星逝过,却是极冷,“或许该有的忙了。”

付柳点头,彼此心照不宣。想象将来发生的一些沸事,已做好隔岸观火的准备。

“那再说说下一件……”撇此,付柳忽然换上一脸轻松,“上回赢走你古纹佩玉的许大公子,前几日已经得到教训。他深夜从红春楼出来,路上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便被人平白无故打了一顿。身边那几名随从也是一帮饭桶,喝得满身醺醉,神智不清,最后与他们的主子皆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虽没亲眼所见,但回想那位平日趾高气昂的伯爵之子,也有跪地向人求饶的一日。便觉滑稽可笑。

“那些打的人呢?”顾墨晗低头审视自己一双优美修长,柔光下宛若玉雪冰魄般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问。

付柳笑答:“不过是些讨乞的粗鲁汉子,只要有钱拿,什么事不愿做。况且有我们的人暗中监视,绝对不会闹出人命。事后便连夜出城了。只怕他许大公子想报官,到时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顾墨晗不缺钱,可欲从他身上落好处的人也必须付出代价。况且谁不知道,他三殿下一向出手阔绰,即使输掉大笔银两也一笑而过,绝不与人计较。那种背地里搞些下三滥的事,又岂能与他挂钩?

付柳的声音继续响起:“还有陈二公子,前两日与他心爱的娟娟姑娘在云仙居幽会,结果陈夫人闻讯赶来,吓得他连滚带爬的从后门溜走;楚公子因在赌坊输了银票与人大打出手,后被楚老爷子得知挨了一顿斥骂;齐三公子喜好男风的事忽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

付柳的声音如流水般畅顺不断,而顾墨晗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精巧锉刀,正悠悠哉哉地修磨起指甲,食指、中指,一根一根……待弄完左手,翻来覆去,一番自我欣赏,再继续右手……

付柳瞅他完全不上心的模样,终于止声道:“还听不?”

顾墨晗抬眼,脸上写满四个字:明知故问。

付柳赶紧笑了笑:“好,好。那这些也过去,继续下一件……”说着,他声音忽然透出一股让人不适的低沉,满厢空气亦如被寒压逼仄。

“一个时辰前,沈孝乾暗访了允王府。他换了一身常服,乘马车从后院出来,确实难以引人注目。”

顾墨晗没多大反应,只是眼波轻撩,抿唇笑道:“真是只老狐狸啊。”

付柳瞧他满不在乎的劲儿,眉头深深一锁:“看来二殿下以及皇后那边,对你始终不曾放心……”

思付片刻,他看向顾墨晗,一脸正色道:“说起来,关于那个媚画,你不会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岂料顾墨晗抬头,用一种令人十分恼火的语调问:“什么?哪个画?”

付柳气堵,恨得咬牙,最后一缕叹息漫过唇齿,自口中逸出:“我实在搞不懂,你既看穿他们有意安插人手到你身边,为何当初还同意让对方进入府邸?”

顾墨晗止了手中动作,整个人随之敞开双臂靠在软垫上,抬起眸,厢顶柔亮莹光在那纤黑宛若蝶翼的睫毛上,萦绕起一层细碎光芒。微微颤动,似有流华绮散。然而一对狭长幽邃的瞳眸中,褪去醉雾朦胧,仍映不出半分光亮。

“阿柳,你不必替我担忧。尽管二哥现在的对手不是我,但在他眼里,我永远是根无法忽视的刺,迟早有一天需要拔除的。只要他想试探我,监视我,便会千方百计。如同我的王妃一样,那是皇后地人。她死后,我借机遣散自己的姬妾,不让府内存有外人眼线。可他们不甘心,同样的手法一再使用,欲以美色惑人。现在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歌姬,我若不如他们的意,难道将来,再等着他们为我寻来一位王妃吗?”

付柳默默颔首。的确,歌姬不比王妃,本就身份低微,即使暗中耍什么手段也逃不过他的眼心。届时就算有个意外,死的也只是名歌姬,那沈孝乾还会翻脸不成?

“那只老狐狸,明面看去置身事外,实际早暗投君主。比较起来,宜王的手腕,还是略低一筹。”沈思默想后,付柳似劝似愁道,“但是那个媚画,你总不能留下人,就冷冷淡淡弃置一旁吧。这样你的伪装,你的风流好色,岂不被人马上识破?”

谁料顾墨晗听了,反而耸肩一颤,坦然承认道:“风流好色?谁说我不是?”边说边从紫锦袍里掏出一枚香囊,凑近鼻尖轻轻浅嗅,也不知是哪家姑娘送的。

“那你究竟……”付柳摇晃脑袋,委实搞不懂他的想法。

缕缕浓馥香气,熏人欲醉。顾墨晗逐渐垂睫闭目,思绪却莫名定格在某个夜晚,素纱帘内,明明是那纤弱无骨的娇佳人,然而出乎意料,对方竟敢无礼地拒绝他,粗鲁地推开他,并且冷冷地警告他——

别碰我。

三个字,依然停留脑海深处。

“我不过想看看,她究竟能使出什么手腕,来媚惑住我。”顾墨晗嗓音低沉,笑意莫测。

付柳却听清了,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好笑道:“说起手腕,这位媚画姑娘也算与众不同了,连你以前的姬妾,都未做过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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