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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之纵横篇(16)

不过片刻,只听机簧声轻响,锁被打开了。

秋无意低声道,“一柱香的时间。香灭之时我们就走,然后戚堂主亲自挑选的几个堂内兄弟就会进来顶替那些死的。把握好时辰。”

聂玉心点头答应,微颤着双手推了好几次才推开那道铁门,侧身闪了进去。

秋无意反手带上门正欲离开,门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从缝隙里望去,聂玉心竟然栽倒在地上。

难道有什么差池?!

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大力拉开门,向里面望去。

仅仅一眼之后,秋无意的脸色登时大变,整个人僵在门口!

扑鼻的恶臭充斥在狭窄牢房里。

躺在墙角草褥上的那具躯体,已经称不上一个人。

手和脚都没有了。四肢被齐根斩断,或许是封了上好的金创药,断口却没有大量流血。

原来布满了血丝,似乎总醉乜着看人的眼睛也没有了。两个骇人的血洞出现在脸上。

仅仅半天的时间,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了现在这个看不出形状的生物,在草褥上痛苦的蠕动着,地面到处鲜血淋漓。

秋无意呆呆的站在门口。他的手脚忽然变得冰凉,竟似乎连往前走一步的力气都被抽去了。

跪坐在地上的聂玉心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脸色比鬼还要惨白。

听到开门声,那个痛苦扭动的躯体停住了动作。“是……是谁?”燕孤鸿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到几乎听不清。

“……是我。”秋无意脸色煞白,勉强开口道。

“无意?”燕孤鸿吃力的扬起头对着门的方向,面容上肌肉一阵扭曲,显出惊喜的神情来,“你果然来了,我……我就猜到你会来看我……见了我这副样子,吓的不清罢?呵呵……”笑声突然断住,他的身体一阵剧烈的痉挛。

秋无意的喉咙被什么哽住了似的,嘴唇张合,发出的音节却怎么都组不成一个通顺的句子。

“难道……是教主他……”

“谁说不是?卓小子还真他妈的狠……上刑还不给酒喝,痛……死老子了……”燕孤鸿断断续续的说着,努力抬起头,空洞的眼窝对着秋无意的方向,“无意,渴的紧,有没有……带酒来?”一句话刚说完,身体猛然大震,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秋无意低声道,“有,酒带来了。”走过去解下腰带上的酒葫芦,放在燕孤鸿的嘴边。

一口气猛灌了几口,燕孤鸿呼了口气,大笑道,“舒服……舒服多了……”

秋无意眼睛里酸涩的厉害,又沉默着喂了他几口。

半葫芦烈酒入腹,燕孤鸿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满足的躺在草褥上片刻,突然苦笑起来,“当真是现世报,还的快……想当年一场混战,我们几个领头的当着卓起扬的面剐了他老子卓泽渊,就是先断手,再断脚,挖眼……”

秋无意的手一颤,几滴酒水泼溅到燕孤鸿的身上。

燕孤鸿若有察觉,苦笑着叹道,“无意,枉你把我当作忘年之交,我却瞒了你这么多事。之前在秋思院你说你不管我从前是什么名字,你交的都是燕楚狂这个朋友,现在呢?你准备怎么处置你眼前的这个燕孤鸿?”

秋无意默然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燕孤鸿呆了呆,放声大笑,“你有时候说话真是老实的可以!真他妈有意思!”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声突然顿住,脸上的神色又变成了苦笑,“黑道中有象你这样对我脾气的,白道中也有看了就想一剑宰掉的,所以我年轻的时候才会烦的想去撞墙。越想越烦,越烦越乱,越乱……就越错……”

他仰起头颅,满是干涸血迹的脸上露出慨然神色来,“黑白两道自古不两立,世世恩怨纠缠,孰是孰非本就谁也说不清楚。如今冤冤相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唉,我燕孤鸿这辈子做错了许多事,后悔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把事情想通了,却又快死了,真他妈的过得窝囊!”

“无意,这次上得山来,总算又见能到她,算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不过这些陈年烂账把你也拖进来了,却是没想到的事。唉,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他卓家,希望卓小子不要为难你才好……”

燕孤鸿睁着空洞的眼眶,对着天顶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显然是在交代后事了。

秋无意咬着嘴唇听着,沉默的侧头望去----

跪坐在门口的聂玉心捂着自己的嘴,泪水早已无声的湿透重衫。

苦涩的滋味自口腔泛起,悄然蔓延到全身。秋无意默默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孤鸿躺在草堆里咳喘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抬起头来,血洞的眼眶四处搜寻着秋无意的方向,“无意,心里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秋无意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我在这里。什么事情?”

“今天闯山的人不止我一个,你应当是知道的。想请你帮忙的这件事……就是和另一个人相关,他就是……”燕孤鸿急促的喘息了几声,艰难的吐出一个名字。

秋无意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想请你答应我……送他下苍山。无论如何,他是我的兄弟,也……曾经是你的兄弟……”

秋无意咬了咬牙,“楚狂兄,既然他潜入风云顶的目的是行刺教主,凡苍流教上下,皆有辑捕此人的职责。按照教规律令,其罪当诛。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无意,我知道这事很勉强,可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燕孤鸿喘息着,吃力的道,“这……也可能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无意,答应我。”

空气不安的沉默着。

注视着燕楚狂期待的神色,秋无意不自觉的咬住了唇,痛苦的神色自眼中一闪而过。

静默了很久之后,他垂下了眼睛,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燕孤鸿怔了好久,勉强苦笑道,“临终要求都会失灵,无意你还真是……”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幽幽一叹,“呆子,还是呆子。”

叹息的声音似嗔责,又似埋怨,音调听来竟如此的熟悉。燕孤鸿侧头仔细分辨着,思索着……猛地,他全身一阵大震!

“阿心?阿心!是不是你阿心?”狂喜的神色自他的脸上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神色竟然有几分惊恐,“不要进来,我这个样子不能见人!你在门外就好……”

纤薄的丝绸织缎滑过他的脸颊,聂玉心俯下身体,在燕孤鸿的肩膀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燕孤鸿的声音倏地停住了。他苦笑,“那么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喜欢咬人……”

聂玉心柔声道,“那么久不见了,你还是个呆子。”

燕孤鸿笑了笑,吃力的道,“就算从前确实是个呆子,现在这个燕楚狂已经算不上了罢?呵呵……阿心,这些年在关外,我想通了从前的许多事情……”

“呆子,你根本什么都没想通。”聂玉心展颜而笑,手指温柔的摩挲着他的面颊,泪水却星星点点的落了下来,

“后悔从前犯下的错事,就索性把自己放逐关外,放浪形骸了一辈子。如今都是快死的人了,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却还苦苦记挂他们活着的人。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刻么?”

燕孤鸿完完全全的呆住了。

怔了很久很久,他突然纵声狂笑,“枉我叫了十几年的楚狂人,我竟然始终堪不破这红尘!哈哈,哈哈~~~世事一场大梦,世事一场大梦!总以为梦醒了,回头再看,却原来还在梦中!”

狂笑声中,他的全身剧烈抽搐,一口鲜血激喷而出!

“孤鸿!”

聂玉心脸色大变,颤抖着揽住他的脖子,急忙用衣袖去擦拭嘴角的鲜血,但血水越涌越多,却怎么也擦不尽。

燕孤鸿断断续续的咳着血,脸色却平静的很,“阿心,你说的对,我这辈子确确实实是个呆子,天下第一的呆子……幸好这个呆子很有福气,能死在他最思念的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