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虞后宫记事(39)

慕昭仪的话似乎如一个铁锤般敲在慕媛的心上,巨大的响声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姑姑的那张脸,她眼前似乎浮现出父亲不肯瞑目的头颅,浮现出母亲把她藏入山洞的决绝,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是,姑姑说得对,难道自己过了几日舒适日子就把这些血海深仇给忘了吗?如果自己一味的娇纵自己,学不会温良恭俭,又如何在这深宫立足?

“扑通”一声,慕媛跪了下来,小声的对慕昭仪道:“姑姑,媛儿知错了。”

“若你还是刺史府家的小姐,你说旁人笨,听了的人也只会夸你是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是这是皇宫,媛儿,皇宫里最最要不得的便是天真,你的天真会是别人接机杀人的把柄。”

慕昭仪见慕媛一脸懊悔的跪在自己面前,知道侄女已经想得通透,怒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望着屋子外边保仪姑姑愈来愈近的身影,她眯了眯眼睛道:“那个长宁宫的李嫣,和你一道从宫奴所出来的,你说她会讨好卖乖也罢,说她善于钻营也罢,反正这后宫里谁都夸保太后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身宫女,那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而你呢,大家都只知道你仗着和皇孙殿下在徵宫一道修习功课的份儿挣了个春衣。若是你和李嫣放到宫里头让人去品评,恐怕大家都会夸奖她,不会有谁会说起你的好处,至少李嫣做的糕点美味可口,而且每个宫里头都不会漏下一份儿,这份缜密的心思,你可足足够够的能学上好一阵子了。”

慕媛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耳朵里边听着慕昭仪的教诲,心里充满了一种无法说出的苦涩。她鄙视李嫣,每次见她来徵宫送糕点都会嗤之以鼻,可李嫣却总是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对她的排斥没有半点反感,每次都会亲亲热热的将糕点送到她手上:“慕媛,你尝尝这个,是我新研制出来的,味道挺不错。”

她说得似乎心无城府,仿佛宫奴所里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可慕媛又怎么能忘记那一切?她帮着玉芬姑姑来打压她,冒着她的名字进了徵宫,若不是阿纤姐姐拼出命来帮助自己逃出宫奴所,恐怕现在自己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着繁重的体力活。现在听着慕昭仪提到了李嫣,慕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躁动着,额头上浮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

“你不要看到我提起李嫣心里便不高兴,你自己须得好好去想想,她身上的长处你要好好学着,不要总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才是对的。”慕昭仪见侄女一头的冷汗,映着屋子外边照进来的阳光,亮闪闪的一片,虽然心疼,但还是声音严厉:“你跪到这里自己想清楚了再和我来说,以后你该怎么做,言行举止该是如何,都好好儿的给我说清楚。”

说完这些,慕昭仪扶了保仪姑姑的手便往徵宫外边走,留下了慕媛愣愣的跪在大殿里。

这是来徵宫姑姑第一次如此严厉的对自己说话,一时间慕媛简直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姑姑会如此生气。自己说那句话确实有点唐突,没有经过细想便说了出来,可那是对薛清说的,他是皇孙殿下的贴身小内侍,和他说说又有何妨?后边姑姑甚至还提起自己最讨厌的李嫣来,她分明知道李嫣是多么的阴险,可她却偏偏要在自己面前赞扬她!想到这里,慕媛忍不住都快要哭了出来,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媛低下头去,偷偷用手擦去眼里的泪珠,就见一双穿着软绸面子的绣花鞋停在自己面前,鞋面上简简单单的绣了一支竹子。慕媛看着这鞋子便知道它的主人是保仪姑姑,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张圆圆的脸儿,眼睛里露着关切的目光。

“保仪姑姑。”慕媛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出来。

保仪姑姑吃力的蹲下身子,裙子的下摆擦在了地上,将慕媛刚刚掉落在地上的泪水全部扫去:“阿媛,你不要怪娘娘骂你,她是为你好,这宫里有太多鬼蜮伎俩,有时候你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便已经被人阴了。在宫里不似在家,做什么事都要细心周到,所谓祸从口出,有时候你无心之语在旁人那里便变了味道,传来传去的,说不定便可以定个杀头大罪了。”

望着慕媛清澄的目光,保仪姑姑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看着你姑姑长大的,就如春杏和你的情分一样。当时我们有四个人陪着你姑姑一起嫁到大虞来,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了。”保仪姑姑摇了摇头,眼里一片迷茫,仿佛想到了前尘往事,愣愣的出神。

“保仪姑姑,还有三个呢?她们都去了哪里?”慕媛见着保仪姑姑那悲哀的神色,心里也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莫非那三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保仪姑姑的回忆被慕媛打断,她抬起眼来看了看慕媛,声音无限凄凉:“有两个已经不在了,她们都是因为只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趁机打杀了。我们中最小的那个叫保容,娘娘仁善,赐她出宫自行婚配了,以后或许你还能见着她。”

屋子外头的日光仿佛突然阴了下来,慕媛听着保仪姑姑这风轻云淡的话,不由得身子一颤,只因做错了一件小事便被皇后娘娘打杀了——不,她要活着,她要好好的活着,活到自己强大到足够可以为父母报仇的那个时候。

☆、糕点

桃花杏花早已落尽,枝头已经结出了一个个铜板大的青涩果子,从树底下经过抬头望见那些果子,嘴巴里边自然便会酸酸涩涩的涌上一线涎水来。东宫的石榴花此时却是开得正盛,一排排番石榴靠着墙枝繁叶茂,一树火红的花朵,流霞般艳艳的照花了人的眼睛。

李嫣提着一个大食盒走进了蓝心的房间,望着躺在床上的蓝心,将食盒搁在桌子上,关切的走了过去捏着她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竟然身子虚到这个地步!”望着蓝心的眼圈儿一抹红红的颜色:“要不要去喊个太医过来瞧瞧?”

蓝心无力的摆摆手道:“不用浪费你的脚程了,太医又怎么会给我这种小宫女来瞧病!我也只是这几日着凉了,自己弄几副药熬了喝上便能好,蓝采已经帮我去弄了。”

李嫣在床头坐了下来,见着蓝心伸在外边的手,瘦棱棱的如一根枯枝般,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似乎找不到什么话好说,只是陪着蓝心坐在那里。一线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原来门帘被掀起,蓝采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看见李嫣坐在床头,略微楞了下:“李嫣,你怎么知道蓝心病了?”

“方才我给魏良娣去送糕点时听说了这事,便赶着过来了。”李嫣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个食盒儿道:“刚刚好我做了新鲜糕点,喝了药嘴巴里边苦,赶紧吃两块糕点好压着嘴里的苦味儿。”

蓝心握着李嫣的手感激的看着她道:“难为你记得我贪嘴,每次来东宫都记得给我多留一份儿,只是我恐怕也吃不了太久你做的糕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