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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独归斜阳远(35)

这在外游荡的近两个月,居然去了真烈?吃苦了么?遇上歹人没有?

纵然满腹疑问,可却不忍心将她叫起来。他无声的叹口气,俯身,轻柔的触上她的脸颊——掌心的温度让谢绿筱十分舒服的蹭了蹭,然后喃喃的喊了个名字。

乍起晚风,吱呀声中将窗推开一丝开裂。月光如同绸缎,优雅而华润的从那似缝隙中流淌进来。

陈昀有片刻的失神。

真烈,汴梁路,颍州。

阿思钵环视麾下的前线将领,其中泰半已经换上了自己熟悉的面孔,大多是从青冥军中一手提拔而起的,目光中闪烁着和自己相似的桀骜与锐气。他目光一转,又落到角落的那几个男子身上。驻守汴梁路的十万大军中,有近三万人是越人,自有原来的越人将领统帅。这些将领站在同僚之间,便是军衔一样,也免不了有几分瑟缩。此刻他们在帐内的阴影中,确有些不起眼。

“我真烈的水师,是何人在操练?”阿思钵面无表情问道。

有一虬髯大汉跨出了一步。

“当年真烈南下,为何只将越朝赶到了淮水以南,没有再拓宽疆土?”

那人吞咽了口水,不得不答:“越人恃着淮水,我军又不习水性,便在这里被阻。”

“你们倒是知晓!”阿思钵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声音中含着淡淡的冷意,“这数十年过去,为何丝毫进展也无?也无怪前些日子会被越军歼了一仗。”

一时间无人应话。

真烈人马背上立国,骑射功夫没得说,但是这水战,却委实难为这些性子彪烈的汉子了。有些人从北方戍边而来,自小到大没见过大河江流,一上船便吐个不休,如何再与人作战?加上前任长官金更鲁乃老持之辈,既采取了守势,对水师更是不甚重视。

“金更鲁大人说过,水战不足惧。”那虬髯汉子忽然开口,声音极大,“但使马上功夫精熟了,将来便是要打过南边去,也能以骑兵定天下。”

阿思钵微微勾起眼角,望向那个人,平静道:“这位是?”

“颍州团练使,可鲁。”那人甚是理直气壮,双目瞪如铜铃。

阿思钵微微一笑,却似没听见那人的话语,转过头吩咐道:“陛下不日南巡,届时定然还会再来督察水师操练。余晖、姚崇,你二人负责督练水师,莫叫我失望。”

角落中那两位越人将官出列,一脸不可置信,愣了一会儿,才领命而去。

待帐中军官们一一离去,却是宋宇掀开毡帘走进来,也不行礼,笑道:“大人处理完军务了?我听说颍州团练使顶撞了大人?”

阿思钵笑了笑:“他确实颇有胆量。”眼角轻轻一挑,不知是赞是讽。

“大人预备如何处置?”

阿思钵正展开手上一卷书册,甚是惊讶的看了宋宇一眼,笑道:“先生这般说,可叫我意外了。可鲁为人甚是鲁莽,这样的人,战时适合充任先锋,必有万夫莫开之勇。有用之人,我怎会随意处置?”

宋宇微微颔首,笑道:“也是。我又听闻,大人遣了两名越人训练水师?”

阿思钵狭长深邃的双眸中滑过浅浅一道光亮,道:“无妨。虽是越人统领水师,现下军中长官皆换了人,不怕下层兵士不服。”

隔了片刻,阿思钵嘴角渐渐蕴起笑意,目光却深浅难测:“原来先生竟是在考量我么?”

“大人不亦如是?”宋宇一愣,呵呵而笑。

阿思钵并没有笑,薄唇轻抿如直线,若有所思。

毡帘忽而又被掀起。

阿思钵见是杜言一人归来,表情略有片刻的怔忡,旋即沉声道:“如何?”

“人已进了安丰军内。”

宋宇轻轻皱眉,心道莫非有细作混入了对岸?可转眼瞧瞧阿思钵的神色,并不甚像——倒似那一日在后院遇见那少女,他也是这般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重逢

清光数丈,缓缓由庭院滑入这小室内,水磨石的地上恍若波痕错综。

谢绿筱在床边怔怔坐了一会儿,听见门外有人轻轻的问:“姑娘起了么?”

这一觉她睡得神清气爽,笑吟吟的将门打开,那老妇便上前服侍她梳洗。

“昨晚陈大人来过了。”她一边替谢绿筱挽髻,一边道,“昨日太晚了,他就在这厢房歇下的……”

谢绿筱头一偏,几丝黑发便从老妇指间滑落下来。

“陈大哥来过了么?”她的声音不掩惊喜,“他还在此处?”

“一早出门去将军府了,叮嘱了说姑娘醒了就去将军府找他。”

谢绿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站起来,又被老妇按住道:“姑娘稍等等,陈大人说过了,他今日不会离开。不急。”

将军府因设在安丰军内,进门便是一个颇大的院子,又可作练武场使用,两边陈列了些兵器。谢绿筱从马车上下来,提着水青色襦裙,快步走进门中。

一进门便瞧见了昨日带着自己回来的将官,谢绿筱停下脚步,微笑着向他打了招呼。

纪源手中还持了册子,想是刚刚谈完军务,便指指里边道:“大人在里边呢。”

谢绿筱抬眸望去,台阶处已站了一道隽长的人影,正快步向自己走来。

未几,那人影已经在自己面前。

眼眶中陡然有了酸热的感觉,她还未出声,身子已经被一道柔缓的力量轻轻一带,靠在了温暖的怀抱中。

谢绿筱埋首在陈昀胸口,泪水终于还是止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又洇进了他的衣襟上,些许温热,些许咸湿。这个怀抱叫她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在园中摔破了手脚,父亲就这么把自己揽起来,低声安慰自己。

陈昀慢慢的揽紧她,听见她在自己怀中低泣,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她可是在外边受了什么委屈么?

风声掠过庭中青葱绿叶,隔了良久,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慢慢道:“瘦了许多。”

她在他怀中仰了仰头,不意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愣在那里。

陈昀的手探在她肩胛上,又轻轻拂过,低声说:“现在抱着你,就像抱着那年咱们在街上捡到那只狮子猫,都是骨头。”

谢绿筱微窘,喃喃的喊了一句:“陈大哥……”

带了薄茧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一点点的擦去她半干的泪痕,陈昀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强自压抑住的紧张:“都回来了,还哭什么?”

谢绿筱有些迟疑着向他笑了笑:“我以为都见不到你了……”

她虽瘦了些,可笑容一如既往的清透灵动,直到此刻,陈昀终于彻底的放下心来,转而携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后院走去。

后院一株刚萌春芽的丹桂之下,陈昀微扬了嘴角,柔声问她:“跟我说说,跑出去遇见了什么?被歹人欺负没有?”

被歹人欺负……谢绿筱一时间有些怔然,她该说出阿思钵的事么?

真烈汴梁路的宣抚使悄然潜入临安,又在闹市中布下惊马伤人……她该说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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