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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独归斜阳远(24)

谢绿筱见过临安行在的皇宫,若是和此处的一比,未免显得简陋了许多。她轻轻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想去看么?”阿思钵忽然开口,随意的指了指那若隐若现的宣德楼,“不妨走近些。”

顺着他指的方向,谢绿筱看见那条数万块巨幅石块铺成的大道,坦坦荡荡的,直接通向皇宫内城。

那是……她认了出来,便是自己前几日路过之时,失声惊呼的“天街”。

所谓天街御道,是为显示皇帝威仪,专门划出以供皇帝通行的道路。就算是太子,也不得僭越踏入。临安城中也有御道,规格仿此处而建,南起和宁门,北至中正桥。只是如今看来,临安的那条御街,未免太过狭窄了。不像此处,宽足有两百步长,恢宏大气,天然有皇家风仪。

“你既喜欢看,不如走近一些。”阿思钵悠闲的扶着马缰,侧头望向她,重复了一遍。

她几乎忘了自己如今身处汴梁,此处是故都,早就没了天子威严,脱口道:“怎么可以?天子方可入御道。”

说罢一勒马缰,便要往回走。

阿思钵忽然大笑,伸手便牵住她的马缰:“我偏要你上去走走。你越朝皇帝立下的种种规矩,当真好笑。御街能彰显威仪?所谓的威仪,便是被赶到了南边偏安一隅?”

谢绿筱对他怒目而视,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半晌,才道:“你要去便自己去。蛮夷之人,又懂甚礼仪?”说罢拨转马头,便要离开。

身后一声轻笑。他忽然探手过去,将她从马上抱起,放置在自己身前。

谢绿筱恼怒间挣了挣,却只觉得他的双手收得愈发的紧。

他在她耳侧,略带玩味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蛮夷之人?”言罢,一催身下骏马,那马撒开四蹄,便往御道上奔去。

谢绿筱心中大怒,曲起手臂便往他胸口击去。他慢条斯理的腾出一手,将她双臂都固定住,马匹速度却不缓,依然在大道上奔驰。

谢绿筱无法挪动分毫,只能任由自己被他带着,踏上了御道。

奔了过半,她忽然安静下来。手指紧紧的扣着马鞍上扶手,喃喃道:“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书上记载着,原来的汴梁御道,两侧开着河渠。水中植着芙蓉、莲花,而路边种满荫荫落落的桃树、李树、杏树。若是春日,落英缤纷,望之如绣;到了夏日,碧叶嫩蕊,亭亭如盖。

而如今。那两条河渠早已干竭,只剩淤泥,至于那些绿荫,也不见踪影。原本理应被修葺平整宽敞的大道,亦有大石碎裂,中间又生出杂草来,疮痍满目。

这河山,隔了数十年,果真变了。

一直到了宣德门下,马速放慢,谢绿筱只觉得眼中被枯涩风意划过,望出去的景物也略带模糊。身后的怀抱炙热,微风带起淡薄的酒香钻入鼻尖。她迷迷糊糊间想,这人究竟是疯了还是醉了?这越朝皇家威仪于他而言,想是践踏之而后快的;可于自己而言,触动心酸之处,竟细微而难以言说。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搂着她,只有身下的马匹低低头,打了个响鼻。

她闭了闭眼睛,尽量平静道:“看过夜景,踏过御道,可以让我回去了么?”

阿思钵微微低下头去,她的长发擦在自己下颌,有些柔软,又有些轻痒,他便低声笑起来:“也好。过几日,我再带你去看看汴梁的集市。”

“过几日?过几日我的腿上便好了。盼你遵守约定,放我南归,阿思钵大人。”谢绿筱冷冷提醒他。

他慢悠悠接口:“是么?若是你这腿再伤一次,是不是就还得养上一段时间?”

谢绿筱心口一凉,她并未将他这句话当做玩笑,相处的时日越多,她越发觉得这人喜怒无常……说不定便真的……

谢绿筱回头,皱眉,“如今我除了你的名字,对你一无所知。你扣着我,究竟为了什么?”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马催得更急。

风声呼啸着刮过耳侧,谢绿筱的腿磕到一侧马蹬,伤口又疼了起来。她憋了几日,此刻又痛又急,忍耐到了极限,眼疾手快的去拉马的缰绳,一边大声道:“你说清楚,为什么扣着我不放?”

阿思钵劈手去夺被她拽歪的缰绳,低喝道:“莫要胡闹。”

谢绿筱狠抓着不放,一边道:“你不放我,大家摔死算了。”另一只手拔下了发髻上的那支银钗,反手便刺向他胸口。

阿思钵脸色铁青的将她手格开,她半边身子往前倾去,手中那银钗便戳在了马的脖颈处。

他们所骑是大宛名驹,性子极烈,之前几下一扯已经略有急躁。此刻脖颈被银钗一戳入,更是痛得人立,嘶鸣一声,撒足狂奔。

阿思钵微微伏低身体,怒道:“你真要寻死!”

发狂的马匹……两边疾驰而过的街道……此时此景……实在是熟悉。谢绿筱忽然记起了什么,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下来。

眼看这片刻间无法控制住这大宛马,竟直直的往五丈河冲去。阿思钵无法,伸手揽了谢绿筱的腰,借力一蹬,两人便往一旁落了下去。

谢绿筱觉得自己身子在半空中落下,旋即又被人搂住,再摔到了地上……只是并不如何疼痛。

待到神智清醒过来,才知道是阿思钵在半空中依然搂住自己,落地的时候,也是将他垫在了底下。

她颇为艰难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脸上的神色依然有些怔忡。

阿思钵立在她面前,冷冷看着她,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道:“玩够了?”

他的后背着地,肩上又洇红了一块,大约伤口又破了。谢绿筱借着侍卫手中的火光,瞧在眼里,又像什么都没瞧见。

很快有人驾着马车过来,两人上了车,车外有人问道:“大人,去哪里?”

他凝眸看她一会儿,道:“我府上。”

谢绿筱一言不发,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心里转过了万般的念头。

马车停下,她跳下来,抬头看了看这大宅。

阿思钵站在她身侧,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她一路随他进书房。有人跟进来,手里还托着药盘,急急的向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行了礼,道:“大人,您的伤口又破了?”说着便要替他换药清理。

阿思钵冷冷看了静云一眼,低声道:“放下,你先出去。”

静云看着他的伤口,将自己的唇咬得发白,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少女,才将药盘放下,转身离开了。

“替我敷药。”他简单吩咐道。

谢绿筱置若罔闻,平静的转过脸面对他,“袁思博,你不是说我主动找你结伴而行么?你不是将一切都说得像是巧合么?那你为何在临安的闹市中放出惊马?你意欲何为?”

阿思钵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来,似是饶有兴趣:“你从何而知?”

“那匹马。陈大哥制服的那匹马,腿长身高,根本不是我大越所产之马。和你今天所骑那匹,几乎便是一模一样。不是你带去的,还会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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