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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23)+番外

而他嘴角微微一撇,道:“过来。”紫苏看他一眼,却只见到挺拔的背影,脚步微快,走进正房。

借着屋外的青白光线,紫苏几乎屏住呼吸,看见了桌上放置的器皿。

五寸左右的高足杯,唯有足部是完整的。杯壁一圈布满了裂纹,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修复起来,粘在一起。偏偏碎片皆似溢满鲜红,璨若珠玉。唯有在杯腹处缺了一块,像是被活活剜去的一块血肉,呈三角状。

“就是它……”紫苏几乎要伸出手去抚摸那一块三角形的缺口,心中莫名的失落:若是残片没有丢失,那么这样美丽绝伦的器皿又何至于这般残破,透着惨烈的凄迷。

韩紅露手指微凉,拦住了她,温然道:“碰不得。”又叹道:“我寻找这块残片已经很久,如此说来,又失之交臂。”目光直视定定的看着桌上的高足杯,轻轻摇头,无限叹惋。

然而紫苏心中却起了疑惑:“为什么我见过的残片,只是有一点红色?”她又仔细的看了看杯壁,淡淡反射着光线,红色却饱满灿泽。

韩紅露的声音像是遥遥从云端传来,清冷如水,却带了迷醉:“那是活物啊……你看……”

顺着他修长的指尖,那些红色仿佛被山间被吹散的浓雾,氤氲团簇着又向另一处涌去。她悚然一惊,原来真的是这样,暗融的精血,活跃一如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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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的美太妖冶迷离,有深入骨髓的邪魅,紫苏在半梦半醒中恍然想起,或许陇萃堂不知哪里得了邪方,学前人不当也未可知。而如今她自然知道韩紅露是极熟悉制瓷的,去问个明白也是上策。

于是披衣起来,窗子半开着,月光如同流水,轻轻泻进这一方小室,也有比微风更淡更凉的气息钻进来,使人为之一畅。紫苏往外看了一眼,一个淡绿的身影闪进了一侧厢房。她几乎以为是错觉,仿佛绿色的树叶瞬间落下,却消却了踪影。而这一刻,极深的恐惧如同漩涡,将这几日间对韩紅露逐些增加的信任卷得粉身碎骨。

这个背影,她绝不能认错,那个在大漠中的美丽异族少女,偏爱绿色,有着诗一样的名字:春水。

而在另一间屋内,暗得透不过气来,唯有少女腕上一串小指甲般大小的夜明珠散发柔和光泽。依稀可见英俊的男子盘膝坐在榻上,双手结成姿势奇异的心诀。他淡淡睁开眼睛,声音中不见喜怒:“你来做什么?”

春水半跪着,微仰了头,有一丝倔强:“主人,你要放她走。”

韩紅露双手在抚平衣角的褶皱:“残片呢?”

少女眼神中滑过一丝渴望和骄傲,静静将那一片碎瓷呈上。

修长而指骨凸显的十指轻轻拂过那片碎瓷釉里红,瓷上的那滴红釉霎时获得了生命,随着男子的指尖而开始轻轻飞舞。而他闭上双眼,俊美的脸庞安详而沉静,仿佛和瓷片灵血交融。

春水不敢出声打扰,立在一边,悄悄望去,男子深邃的气息仿佛与暗色融为了一体 。

半晌,他终于睁开眼睛,微一点头:“就是它。”

她脸色微喜,还未说话,却听见主人以漫不经心的声音道:“春水,你僭越了。”他微微抬了抬手,似乎在叹息:“你若不替我取来,它也还是我的。”

春水脸色发白,低声道:“主人,不能放走那个女子……她……见到了白堂主主持的血祭。”

韩紅露一愕,眼神倏然睁亮,低声笑道:“说到底,鸽血红,擅闯龙神窑,原来就是她。”

“是。白堂主推测,卢长老那日带着碎瓷逃走后,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男子可能遇到。于是我们分了两路寻来。只是春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就和主人在一起……”

“卢长老呢?”

“被埋在魔鬼城碎石下。”

韩紅露脸色复杂,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瓷片,喃喃自语:“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这瓷片随他长埋地下。”像是为了掩饰这片刻的失神,等到春水再见到主人的脸色时,他已宁静如常:“关于那个女子,此刻起,我不许你再插手擅作主张。”

翌日早上,天色略微放亮,紫苏独自坐在回廊下,脸色微冷,一夜未能成眠。见到韩紅露信步而出,站起道:“我等你很久了。”

韩紅露没等她说出下句话,相随掠过她身侧的修长身影,还有淡淡的话语:“你随我来。”

他带着她在景德镇的大街小道穿行,沁人的凉雾沾得鬓角微湿,而最后在一家不甚起眼的小店前站住。

这是家卖粥的小铺,因为甚早,寥寥几个客人在喝粥,而老板夫妇还在擦拭桌椅。

她几乎以为时光错乱而过往流转,就像她在大漠的小客栈,第一眼见到那个年轻人,怠惫着蜷缩在角落,却又有莫名的清轩不卓之气息。而店中分明坐着那个青衫男子,背影落拓却又挺直,听闻到人声却依然坐着,并未回头。

韩紅露回头,微皱眉峰道:“怎么?”只见到少女脚步急快,走到另一人面前,神情似嗔亦怒,连声音都在颤抖:“你怎么在这里?”

事隔数月,重又见到他,紫苏想要力持镇静,可眼神却说了谎,连韩紅露都看出了这个对着自己表情镇定而泊然的少女,此刻却像一个孩子,对着心爱的玩具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向前。他的嘴角讥诮着微微扬起,却在眼中不经意间掠过阴霾。

林怀尘搁箸,因为清瘦,便愈加显出了脸部轮廓的深邃。他并未移开目光,平静道:“来寻你回去。”而眼角瞥到她身后立着的黑衣男子,一种莫名妖魅的气息袭来,手已无声无息的按上了授衣剑鞘。

紫苏半晌没有说话,脸色却幽幽变幻,道:“你不用这样子。这里已是江南地界,我不会有事。”

林怀尘站起身子,去拉她手臂,轻轻皱眉道:“我出送灯峡找你,并非来看你耍孩子脾气。”

紫苏先时见到他,只有满腔喜悦和意外,却被这句话刹那间扑熄了心情,一时狼狈的站在那里,只是反复想到了他在秦州,面无表情的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外人”。

她便后退了一步,倔强的扬起脸,语气亦是不善:“你真是莫名其妙,这次我可求你出谷来找我了么?当日逐客的是你,如今又让我回去,你把我当作了什么?”她愈是这样,表情却愈发稚气,像是在和自己怄气。林怀尘一言不发,上前去牵她手腕——紫苏想要避开,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然而一直站在她身后沉默的黑衣男子,却蓦然伸手一格,左手轻轻一掌,力道柔和,将紫苏送后丈余,立在两人之间,微笑对林怀尘道:“这位姑娘不想和你回去,何苦咄咄逼人?”

林怀尘微微一惊,一个不留神,竟然被这个神秘男子的掌风逼得胸口有些滞涨,而那股不经意间交错的力道却又如此熟悉,仿佛先时在大漠与白榆火交手。只是白榆火的掌风老辣狠绝,而这个年轻人却圆融得多,收发如意,进退有度。他凝神,目光如炬,打定主意不能让紫苏和这样危险的男子在一起,于是以退为进,点头道:“这位朋友,与你无关的事,还是莫要插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