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釉里红(14)+番外

她曾站在街上,长剑指向自己,厉声说道:“洛水一剑又怎样?始乱终弃的男子最是猪狗不如。”

那些曾经在江湖上留下美谈无数的风流佳话,不过就是她口中“始乱终弃”的禽兽行径,他自是不屑和一个少女计较的,况且她姿色仅仅中上,唯有一双眼睛灵动若水。那一番打斗,却更像追逐,他翩然离去,连剑都未拿在手中。最后颇有不耐烦,止住了身形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杀了我?快慰平生?”

她就怔住,神色变幻数次,昂然道:“我未必杀得了你。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多得是痴情女子,你游戏人间,四处沾惹,担得起那些感情么?你要知道,未必人人如你,洒脱至此。”终于还是长剑一指,喝到:“我就是打算给你些教训。”

教训……的确给了自己教训,那些铭刻一生的教训,最终名动天下的剑客洛水一剑,销声匿迹,潜伏在无人之处,安静的继续自己的人生,唯有勤勤擦拭尘封的记忆,才能汲取温暖。

他终于抽离了思绪,一眼扫到那片瓷片,走过去捡起来,仔细端详,半晌才道:“你从何处得来?”

紫苏不语,他又看了良久,终于叹气:“釉里红。”

紫苏重复一遍:“釉里红?”

洛一淡淡的解释:“这是残片,只怕是古物了。当年景德镇上,浮梁瓷局制出了釉里红,天下轰动。据说当时只出窑两件成品。百年过去,最早那两件,早就失却下落了。那时的名匠人,做出传世之作后,纷纷隐退。后人再行烧制的釉里红,不是元紫,便是飞红。少有成功的了。”

紫苏犹豫片刻,只是说道:“是一位朋友赠给我的。”

洛一将瓷片递还给她,眼中却是滑过莫名的深意,简单道:“很特别。”

两人趁着城门尚未关闭动身。洛一言道不必疾行,只让坐骑小跑起来,胭脂雪颇有些不耐烦的打着响鼻。洛一笑道:“这马好,和主人一个样。”

紫苏微笑问他:“洛大哥,这怎么说?”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他探手去抚摸胭脂雪,目光中全是爱怜。

紫苏转开了目光,答得有些别扭:“是么?”

“怎么不是?我料定你会和林怀尘一起去看看龙穴。只是我去的时候那里空无人烟,我倒不知道你们还遇上了恶斗。”洛一叹口气,“年轻的时候,总是觉得风起云涌、大起大落方才是好,一生才算不虚度。我也是过来人。”他的语气平静,腰间瓷箫一下一下的敲打在腿上,他颇为爱惜的解下,又握在手中。

“洛大哥,你一定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吧?”紫苏微微歪着头,微笑问他,“有时候觉得你像我大哥。”

洛一不语。

她便自顾自的说:“你们的眼睛都是望不到底的,不像言二哥。”

无法一眼望穿,大约是因为不愿意被望穿。都是那样深沉而内敛的人,又怎会随便和别人分享那些过往?

月色极好,淡淡一层洒落,柔化了粗放而豪犷的大漠。

洛一随便寻些话题,都是往年行走江湖的趣事,一一说给她听。紫苏听了半晌,笑道:“洛大哥,你说的这些事比我大哥说的好听多了。”她皱了皱鼻子,“他总说自己醉酒,流浪,似乎江湖上都是酒鬼。”

洛一只是反问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们都是酒鬼,可是分明比别人都清醒啊。”紫苏远眺微笑,轻轻挟了挟马肚,胭脂雪欢鸣一声,撒开四蹄飞奔前去。

他一句小心还未说出口,俯身捡了一粒石子,指间激弹,轻轻噗哧一声,似有极细的绳子崩断——而胭脂雪真是通灵宝马,生生的顿住步子,直立长嘶。

洛一赶到紫苏身侧,低声道:“别动。”他的双目警醒,而神色依旧闲然,淡笑道:“跟了这么久,各位还是请出来吧。”

无人应答。

洛一轻轻拍了胯下马匹,悠哉游哉的前行,嘴角尤带笑,却压低了声音:“走慢些。”

紫苏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等时机,在攻击发动的一刻,己方既是最被动、却亦会是最主动的一刻。

胭脂雪极聪明的和另一匹马保持着步调一致。马蹄声中,洛一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脚下的马微一趔趄,一声长鸣,翻身倒地。那一刹那胭脂雪已经停下步子,再也不愿前进了。

洛一在马上轻轻一点,跃到紫苏身后,取下长箫。

箫声如同夜枭怪唳,又隐有金戈铁马之气,叫人生出沙砾狠狠摩擦过身子的疼痛,紫苏皱眉,只觉得难听已极,回头一看,洛一先时的坐骑,倒地不起,鲜血淋漓,哀哀鸣叫。她只觉得心惊胆战,又不忍,移开目光,下意识的去捂耳朵。

月华之下,洛一目光微低,那根细如蚕丝的线轻轻一颤,向两侧延伸而去。

箫声不断,而人已掠出数丈之外,向一处空地疾奔而去。

隔了极远,紫苏只看得见他凌空劈出一掌,身形又向后转去,如此数回,方才回到紫苏身边,气息微急,讥讽道:“江湖上能人异士不少。”

砾石地上终于有淡淡且极细的丝线出现,微有透明色,带着清莹之光,软软的横在胭脂雪的四腿之间。洛一转身轻抚自己原先的坐骑,半跪着前蹄,哀然嘶鸣,而后两蹄已被齐齐切去。那双手轻柔抚慰,似乎在梳理天边流云,然而手下那匹马,却慢慢停止了叫声,渐渐软到。而地上的鲜血渐渐凝固,只剩沧涩的褐色暗斑。

紫苏亦下马,用指尖拈起那根长丝,触手滑腻,如同触到珍珠轻柔表层。她背过身不去看死去的马匹,问道:“这是什么?”

“绊马丝,这般阴柔狠厉的东西,自然也不是正派人士用的。”洛一噙了冷笑,眉梢挑起,“这些不长进的东西,这几年倒愈发会使阴谋诡计了。”

第一次选了紫苏策马疾驰的时刻,只是偷袭之人并不知道胭脂雪如此通灵;而第二次,又将丝线绷在了马匹的腿间,只轻轻一勒,自己的马就被切断了双蹄,倒地不起。而洛一隔了坐骑,察觉出了掩在土中偷袭者的方位,一击得手,亦是免去了后患之忧。

“可怜了好好的马儿……”紫苏微叹,又问他:“方才你吹得什么曲子?”

“恶曲中方有心魔。你自然不会受其影响。只是旁观者就未必了。”洛一轻轻道,伸手牵了胭脂雪,和她一道往前走。

紫苏倏然抬头望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亮汪汪的清水,欲言而止。

他笑:“你想说什么?”

紫苏顿了顿,问他:“那吹的人又如何?”

天地间空旷如同虚无亘古。而唯有男子的笑声,如同一轮明月边的云彩,浩淼爽朗。

他拍紫苏的肩膀,眼中还带着笑意,而眼角的皱纹轻轻勾勒出岁月的刻痕:“我的心魔,早就无法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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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世界上还有人抱怨帅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