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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出书版)(64)+番外

许是在琢磨她这句话的含意,元皓行微微皱了皱眉,门外忽然有人道:“大人,宁王已经来了!”

韩维桑一惊,直直望向元皓行。

他反倒舒展了眉眼,掩去心事,重新望了韩维桑一眼,右手一拂,房间左壁竖着的那博古架缓缓打开了,露出黑漆漆一个暗室。

韩维桑立时会意,闪身躲进去,博古架刚刚复位,门已经被推开了。

她屏住呼吸,从墙面上那一丝缝隙间望出去,视线撞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脏似在瞬间停止跳动。

江载初刚从战场上巡视回来,一身戎甲尚未卸去便赶至此处。

进门之时,带来一股淡淡血腥的味道,元皓行早已嗅到,眉心微微一蹙,起身迎道:“宁王,三年不见了。”

江载初冷冷笑了笑,略去一切应酬话语,沉声道:“左屠耆王刚出京城,挥军南下,至此大约还有十日。”

元皓行亦慢慢将笑容抹去了:“不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吗?”

“匈奴的前锋,不过万余人,赢了也没什么厉害。”江载初淡声道,“待到他们两军会合,才是真正的硬仗。”

“我手中八万人,如今停在陈留郡。以陛下的名义令各地勤王,总还能征十万人。”元皓行明白他的意思,爽快道,“宁王你呢?”

“景云手中十万皆是精兵,我这里还有六万人。”江载初指间扣着沥宽剑鞘,“便是全部。”

即便是江载初在朝中为亲王时,这两人也并无多少交道可言,遑论后来反出,两人更是宿敌。可是此时,不用多言,彼此也都明白了心意。

“匈奴骑兵正不断从平城等关口入关。若是不截断源头处,一味被动围堵,便是杀不尽的外敌。”江载初轻舒一口气,“若是元兄无异议,不如便请景云、景贯两位将军携手,收复平成关口。”

元皓行沉思片刻,道:“他二人不过与平成关口数百里之遥,当可托付。如此,你我便皆下令吧。”

江载初一点头:“如今永宁是抵御匈奴由北往南的第一道重镇防线,不知在十日之内,元兄能为我筹措多少人马?”

元皓行淡淡一笑:“筹措兵马不难,难的是,如今我找不到皇帝。”

“我若替元兄找到了呢?连同太皇太后、太后,以及朝中数位大人。”江载初不动声色道,“到了那时,他们可不如元兄这般好说话。”

“乱世之中,宁王手中有兵,又有何惧?”元皓行道,“至于乱世之后,天下谁主沉浮,元某尚不敢定论。”

江载初定定看着这个男人,他的风仪如同三年前一般,美好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可这般风姿之下,此人智谋之深远,心智之坚定,足以让自己心生警惕。

“出兵之前,我便一直在想,若一切顺利,在长风城下抄你家底,逼你回军自救,最后臣服于皇帝脚下,三年内乱当可了结。”元皓行似是读出他心中所想,慨然一笑,“未料世事变迁竟如此之快,我竟要与你联手,当真可叹。”

江载初的神容却极平静,薄薄唇中,只吐出四个字:“天意如此。”

这一刻,抛开一切朝堂上的争斗,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再不复言。

没有盟书,没有密信,没有任何的佐证,只是言语的约定,便终结了绵延了三年的内乱。永嘉胡乱中,中原抵御关外敌寇最为强悍的联盟,便在这两个男人轻描淡写的数句话中结下了。后世之人提及这场中原王朝儿戏一般引起的动乱,唯有感慨这永嘉之盟,是为万民之中流砥柱,无形长城!

江载初转身便欲出门,目光不经意落在左墙博古架上,淡淡扫视片刻,开口道:“元兄,你在长风城下这些日子,不知可曾见到我的一位家眷?”

元皓行微微讶然:“哦?何人?”

“当年含元殿上,也有过一面之缘。”他顿了顿,“嘉卉郡主。”

元皓行从容笑道:“嘉卉郡主?哈,城下倒是有一面之缘。不过此趟前来着实时间紧迫,郡主金枝玉叶,我实在不敢将她带来前线,自然留在后方妥帖命人照顾了。”

“如此。”江载初微微颔首,“那暂且有劳元兄了。”

他转身便走,许是太过匆匆,叮咚一声,竟落下腰间一样物品。

元皓行上前拾起来,竟是一小块上好的和田白玉。

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年轻人脸色却倏然间变了。

韩维桑从暗室中出来,看到元皓行缓缓转过身,眼神如同望不到底的深潭,心中立时一沉。

果然,元皓行举起手中已经碎掉的和田玉佩,轻声道:“郡主,对不住了,我需将你送回他身边。”

韩维桑深吸了一口气,却难敌此刻胸口寒意:“他手中……握了什么把柄?”

“难怪他这般从容,竟不与我谈任何条件。”元皓行低低叹了口气,掌心摩挲着那块碎玉,“他已经找到了皇帝。”

江载初走至门口,无影刚将乌金驹牵了出来,他却不急着上马,略略等了一等。

果然,内里有纷乱脚步声传来,侍卫喊道:“请将军留步,元大人说,将军漏了一个人。”

他在此刻才看到侍卫们簇拥着的年轻女人,明明是七月的天气,天地间热得如同火炉一般,她却拿风帽兜住脸,垂着头站着,无声无息,也了无生气。

江载初静静注视了她一瞬,却什么都没说,只翻身上马,往永宁城,绝尘而去。

他并未急着入城,又去北门外查看工事,直到深夜方才和连秀一道回到城内。

同往常一样,进了将军府,宋安还是不肯放过他,等着他听自己汇报完各地征来的粮草方才离开。宋安的个性极为坚毅,即便是前几日打了胜仗,也没见几分喜悦,倒是一如往常地早出晚归,整编军队,这几日几乎累得瘦脱了形。连秀一见到他都头大,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打着哈欠道:“他可是我见过的最较真的人了。”

“去休息吧。这几日还会有兵马不断收整而来,你得撑着。”江载初若有所思,“宋安打仗一般,后期倒是做得细致谨慎。”

“我宁可和匈奴出去干一仗,也不耐烦做这些事了。”连秀露出疲态,嘟囔着告退了。

屋内之余江载初一人,无事可做的时候,那道淡淡的影子便再也无法闪避,从思绪最深处的幽潭中,慢慢地浮起来。

她以为元皓行能庇佑她吗?普天之下,但凡有一个利字,一个权字,便没有换不来的人或物。她也一样。

可这个道理,聪慧如她,却还是不懂。

耳边依旧滑过她说起的那些话,刻骨的,伤人的,在这个金戈铁马的夜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爱与恨搅作了一团,能在局势如迷雾一般的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却也有些茫然。

终究还是一步步地往那间屋子走去,屋内油灯已熄,目光在黑暗中望定床上的瘦弱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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