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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出书版)(56)+番外

维桑伏在地上,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的情爱那样渺小。

纷乱的思绪中,最为明晰的,是肩上的责任,和铺天盖地的恨意。

她偏过头,静静等了片刻——果然,宁王感应到她的目光,亦轻轻抬起头,眼神似在无声询问。她的面容平静,只是暗暗用力咬破了舌尖,血腥的味道霎那间充满了口腔,心中无声地滑过三个字……对不起。

终究冲他甜甜地笑了笑,红唇轻动。

江载初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全身的热血涌上了脑海,淹没了自己所有的理智。

百官之中,看到这细微动作的,只有元皓行。

他心中滑过一丝疑虑,照理说,在这样的典礼中,他们不该这般眼神交汇。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却见皇帝已经站在了郡主面前,笑着向她伸出手:“郡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嘉卉郡主慢慢直起身子,顺从地将手放在皇帝手中。

皇帝牵起了她的手,转向众人,笑道:“众卿平身。”

百官纷纷起身。

当此时,宁王亦站了起来。

皇帝与郡主离他只有三步之远。

他大步跨上前,刷的抽出了腰间玉剑。

因入殿之时,百官皆是搜过身,不许携带武器,宁王身上配着的玉剑因是礼器,玉质脆弱,自然没想到会成为此刻的凶器。

——这个举动太过意外,人人怔住,只呆呆看着中央立着的那三人。

宁王一把推开了郡主,径直将那把剑插入皇帝后背。

凌厉至极的冷风划过,皇帝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堪堪避开,肩上龙袍却已经划破。

他看到宁王赤红的眼睛,以及周身散发的戾气,大喊起来:“救驾!”

禁卫军这才反应过来,抽出兵器从殿门口奔来。

只是含元殿宽敞之极,他们奔来也需一段时间。大殿里一片混乱,皇帝身边的内侍颇为机灵,拿着手中拂尘重重格向宁王手中玉剑。

卡啦一声,玉剑裂开成两截。

宁王只是冷冷笑了笑,反手一掌将那内侍击得飞开,跨上一步,终究还是抓住了皇帝的衣襟。

皇帝看着这个陌生人一般的弟弟,身子开始发抖:“你——你要做什么?!”

宁王恍若未闻,双目赤红,神色极为可怖,右手用力,将手中碎裂的玉剑,嗤的一声,插入了皇帝的胸腔。

皇帝的身子抽搐了数下,口中喷出一大蓬鲜血,顿时软倒在地上。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太后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而江载初刺出那一剑后,只是呆呆站着,任凭禁卫军将他拿下,竟是没有挣扎反抗。

他双目中的赤红已经渐渐淡下去,心头那股邪火也被浇灭,只剩下茫然。

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看到维桑的眼神,耳中听到低低的咒语声,他便立刻抽离出了所有的意识,自己做过了什么?!

御医已经赶了过来,查看了片刻,站起颤声道:“陛下……归天了!”

江载初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的血迹,地上碎裂的玉剑……是自己杀了皇帝?

窒息感一层层浮上来,最后涌成巨大的浪潮,将自己席卷其中。

他又怎么会中了邪一般,以手中玉剑弑杀皇帝?

“中邪”……

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像是被一把锋锐至极的剑刺进了心脏,江载初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找维桑。

她已被侍女扶起,站在禁卫军身后,唇角嫣红,眼神却同他一样,有些恍惚。

韩家是巫蛊世家,进京,遇袭,重伤,痊愈,弑君……

仿佛有一根丝线将这一切串接起来。

她一次次地说对不起他,原来如此——

那把无形的剑又被深深送进去,锋刃狠狠的绞动,将一颗心碾成血肉模糊的肉泥。

他那样信任她,心甘情愿地,将一切都给她。

可原来,她一直在欺骗他。

这个陷阱,是她亲手挖下的。

她要他杀了皇帝,这样不会有人将这一场滔天之祸怪罪在蜀人身上……

她要他……背弃一切,要他将这个帝国推入四分五裂的境地。

这就是他倾心相爱的女子!

他最后一次望向她。

她的眼神终于抬起,与他交错,没有笑容,脸颊上分明带着脂粉,却神色苍白如同白纸。

没有解释,没有心虚,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的一片,死气沉沉。

悲恸到了极致,江载初只想仰头大笑,可是浑身再没有半点力气。他喉间微微一甜,呛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朝堂上寂静无声,人心惶惶六神无主,阁老重臣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来主持这局面。

直到元皓行越众而出,走至丞相王廷和身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王丞相回过神,走至众人面前主持大局。先令禁卫军将宁王押入天牢,又命御医看护太后,将嘉卉郡主与一众女眷送入内殿。

朝堂上留下数位重臣,不过半个时辰,晋朝便推立了最年幼的皇帝。

五个多月的皇子江希逸被立为新帝,由母亲妍妃、太皇太后辅政,即日登基。

解决了最重要的帝国子嗣问题,便是如何处置宁王。

后世将这一场议事称为“元熙密议”,参与者皆是当时朝廷上分量最重的官员。他们推立了新君后,独独在如何对待弑君的宁王问题上,两派意见相持不决。

元皓行淡淡道:“诸位大人,新帝已立,宁王众目睽睽下弑君叛逆,决不能留着。理应快刀斩乱麻,即刻在狱中赐死。”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之中,刺啦一声,激起强烈反应。

“宁王敢这般当中行刺皇帝,又怎么会全无准备?”

“冒失杀了宁王,只怕他西北旧部不答应——便是在京中,景家与他交好,又如何会袖手旁观?”

……

愈是讨论,便愈发没个结果出来。待到最后,元皓行皱眉道:“我倒觉得,这次行刺,像是宁王随意为之,并无精心准备。”他顿了顿,“此刻宁王旧部尚未动手,若能一举将他杀了,他们也无可奈何。待到他们想到营救之法,才会天下大乱。”

一众官员皆是持重之人,商议之后,依旧决定将宁王押在天牢中,待一一收缴了宁王旧部的兵权,再移交给大理寺行,依律处死。此外,嘉卉郡主尚未同皇帝成亲,突遭变故,亦不能视作后宫皇帝家眷,便送回原先驿馆处,再做处置。

元皓行后来无数次想起,若是这一场廷议,晋朝大员们听了自己的建议,史书便会沿着另一个方向书写。可惜,那时自己资历尚浅,人微言轻,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命运。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日晚,数千黑甲武士强闯天牢,劫出江载初。

事发后被软禁的景云从家中偷出城防鱼钥,在南门同众人汇合,拥簇着江载初出了京城,一路南去。

景家家主是景云的伯父景贯,亲向新帝与太皇太后请罪,并率禁卫军出城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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