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御繁华(出书版)(52)+番外

帝国的储君是早早立下的,因为皇后周氏出身名门,种种关系盘根错节,几乎不可能动摇她嫡子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动过改立储君的念头。最后当然没有实现,可皇后对他们母子的恨意早已经根深蒂固了。

后来江载初不止一次地想,他们这般恨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在这人情淡漠、权力至上的皇室中,只有自己得到了父爱的。父亲甚至歉然对母亲说:“我这一生,若还有什么歉疚,便是不能陪着你回你家乡去看一看。”

那时母亲正轻声哄着自己入睡,长长的头发落在自己脖子里,痒痒的,他悄悄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母亲脂粉不施,可是眉梢眼角,淡淡地光华流转,只说:“你有这心,我便满足了。”

……

后背的剧痛迫得江载初不得不从皇城宫殿的梦中惊醒,勉力睁开眼睛,视线望出去还有些模糊,自己正身处一个极破败的屋内,身下垫着的稻草,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下一惊,身子微微动了动,只觉得后背要裂开一样,忍不住闷哼一声。

维桑急急忙忙跑来,跪在他面前,急急地问:“你醒啦?”

声音还带着哭腔,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地喜悦,江载初看不到她的脸,心底却是一松,问:“这是在哪里?”

维桑不答反问:“我喂你喝点水吧?”

言罢用一个破瓷片盛了些水喂到他嘴边,小心道:“烧终于退去了些。”

“我没事。”他昏昏沉沉的又想闭上眼睛,可旋即又睁开道,“我睡过去多久了?”其实他说完一句话都觉得吃力,却又不想她担心害怕,只能强自撑着道,“他们找来了么?”

“嘘……”维桑轻柔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你别说话啦,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再睡会儿吧。”

他闭了闭眼睛,却又摸索着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轻声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维桑轻轻反握住,用哄孩子的声音道,“你睡一会儿吧。”

他还是沉沉睡过去了。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纸的唇瓣一点血丝都没有,鬓边落下的头发,有几丝拂到了嘴边,她轻轻替他挑开,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又停驻了一会儿。

体温已经渐渐下降了。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三日三夜。说起来,幸好是那匹马后来竟又找到了他们。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放上马匹,又找到了这个已经破落许久的小庙,将他放了进来,总算暂时有了遮蔽风雨和曝晒的地方。

好几次深夜,她惊醒过来,总是忍不住去探江载初呼吸,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就这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维桑心里反倒安宁下来。

这条路这样艰难且茫然,一眼望过去,她看不到尽头……可若是江载初死了,她反倒不用再纠结了,就这样陪着他一道死了,对自己来说,真的轻松了许多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靠着自己那个人忽然动了动,用轻到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叫她名字:“维桑……”

“我在呢。”

“你去找他们,他们,应该也在找你。”

她稍稍将他抱紧一些,微微笑了笑说:“我不去。”

“听话。”他动了动,慢慢放开她的手。

维桑安静地抱着他:“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怔了怔,他怎么能不救呢?

维桑的笑意更深:“江载初,我们同生共死。你能活下去,那么,我也会活下去的。”

他无可奈何地蹙了蹙眉,维桑便伸出手指,轻轻摁在他眉间,轻声笑说:“我喜欢你不皱眉头的样子。”

在她指尖轻柔的力道下,他慢慢舒展开眉头。

他的嘴唇早已裂开了,上边还留着紫红色的血痂,这样狼狈,可她安静地抱着他,又觉得这样温暖。

火焰渐渐灭了下去,维桑小心挪开江载初,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维桑……这附近有水么?”他迷迷糊糊地又醒转过来。

“要喝水么?”维桑连忙跑到他身边。

“附近有水么?”他有些坚持地问。

“有个湖,在不远的地方。”维桑迟疑着说,“怎么了?”

“我想下水洗一洗身子。”他半支起身子,脸色虽苍白,可是表情很坚定。

“你疯了么?你才刚刚退烧!”维桑摁住他的肩膀,“不准去。”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落在肩上,半坐起身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俊秀的脸上表情却像个孩子一样,“我要去。”

向来都是她对他撒娇,也没见他这样坚持——维桑一时间有些无措,纠结了许久,终于说:“伤口不能碰水……你若是觉得不舒服,那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破庙外,因为白日里下过一阵新雨,空气潮湿,还带着泥土的味道。维桑扶着他走到外边,月色星光十分稀薄,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在很远的地方交叠在一起。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其实那湖水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他们走了一炷香多的功夫,才遥遥见到了水光。

偶尔有夏虫的悄鸣声音,却更显万籁俱静。

一步步踏在沙沙树叶上,离那汪湖水越来越近,维桑放开他,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沾湿又绞干,走回江载初身边,“我帮你擦。”

他转过了身,她便小心揭开了后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借着月光,小心地擦拭。

这几日并未来得及好好替他净身,江载初原本精壮的后背上全是干涸的血渍,不一会儿帕子就染成了暗红色,她便去湖边洗了洗,再帮他擦拭。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整理干净,维桑转到他面前,踌躇着问:“胸口我也帮你擦一擦?”

他不能做大幅动作,维桑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触到年轻男人的身体。

和白净虚弱、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们不同,江载初的身体显出军人才有的强悍,哪怕是重伤之后,犹可见结实的肌理。

维桑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摸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以前受过伤。”他不在意地说,“在战场上,算不了什么。”

“肩膀上,胸口那些伤疤都是吗?”维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说。

她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身上伤疤虽多,却没有一道比他背后新受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话……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有水泽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凝聚在眼底,酸酸痒痒的几乎要滚落下来,她吸了一口气,想要忍住,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热热的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间的印记。

“傻姑娘,哭什么?”他坐在地上没动,似乎想要伸手安慰她,可又牵动了身体,于是轻声笑,“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能救下心爱的女人。”

上一篇:花鹤令 下一篇:釉里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