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御繁华(出书版)(48)+番外

大夫开了张极温和的方子,说的是和给阿嫂把脉时一样的话,尽人事而已……眼看府里没了主心骨,她甚至分不出精力去考虑婚事。

“府中的事交给我,郡主……还是准备婚事吧。”萧让抿了抿唇,轻声劝道。

“我不会嫁给皇帝的。”维桑平静地说,在她的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若是父亲与阿嫂不测,左右是没了牵挂,她便不惜抗旨,也绝不会嫁给皇帝。

“郡主,你要嫁给皇帝。”萧让眉目不动,他的一身银色铠甲,站在漆黑的夜中,略略反射出月光,神情异常肃穆。

“你疯了么?那个皇帝——”维桑冷冷笑了笑,“我宁可死。”

“你死了,世孙怎么办?”

蓦然间一盆冷水泼下来,维桑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住,是啊,她死了,阿爹和阿嫂死了,阿庄怎么办?

“如今川蜀饥民遍地,随时可能会有暴乱。一旦起了动乱,朝廷虽打不过匈奴,可是镇压这里,却是易如反掌。郡主,你忍心看着这里的子民因为活不下去而被杀么?”

维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呼进胸腔的气息那样冰凉,吐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暖意。

她该怎么办?

委曲求全地嫁给皇帝?

她怎么肯嫁给皇帝?又怎么能嫁给他?

迷迷瞪瞪的时候,盔甲轻响,萧让单膝下跪,低头道:“郡主,为川蜀苍生计,为世孙计,末将恳请您,嫁给皇帝。”

维桑并未去扶他,只笑了笑,笑容苍茫得近乎透明:“你要我去讨好他,善待子民么?”

“不,皇帝生性狡诈多疑,他永远不会把我们蜀人当做真正的人看。”萧让沉声道,“但郡主你可以做到一件事。”

他紧紧盯着一脸茫然无措的维桑,示意她俯下身,缓缓说了一番话。

维桑一字一句听完,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这夜风给冰冻住了,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要跌倒在地上,下意识道:“你疯了么?!”

“若是末将疯了,也是被他们逼疯的。”萧让唇角的笑意冰凉,“为了我大蜀,为了世孙,我愿为饵,万死不辞。郡主,你呢?”

维桑神情恍惚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将军,声音微微颤抖:“可他,他是无辜的。”

萧让收起那丝冷笑,步步紧逼:“朝堂纷争,乱世之祸,没有人是无辜的。”

维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用力地攥住了,只是喘不过气来。

府外打更的人经过,寂静的冬夜,敲锣的声响分外惊心动魄,如同雷鸣。而伴随雷鸣的,是屋内侍女惊呼声:“侯爷!侯爷走了!”

维桑眼前一黑,软软倒在了地上。

元熙五年元月十六日,蜀侯韩壅薨。

三日后,世子妃病逝。

世孙韩东澜年五岁,继任蜀侯,时蜀地民不聊生。

元月二十三日,韩氏在锦州城东门外相国寺进行法事,为亡者超度,嘉卉郡主代蜀侯主持。这一日天气晴好,绵延了多日的风雪止了,因这一场盛大的法事,数里之外可闻念经木鱼声,慈悲而柔和。

维桑跪在蒲团上,素衣白裳,轻声默念《地藏菩萨本愿经》,念珠在指尖一粒粒的滚落,周而复始,身边萦绕着白檀木淡淡的香味……

“……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

不知时光走了几何,这地狱般的七天时间,她头一次感到平静下来。

“郡主。”随侍跨进殿门,俯下身道,“枯荣大师刚刚禅定出关。”

维桑将最后一段念完,方才提着裙裾站起来,“请人通传,就说我想见一见大师。”

枯荣大师的方丈院却是在大相国寺后的碧玺山上,那条通往山上的小径少有人,积雪未化,松枝满地,两侧又是竹影丛丛,清静之极。

走了一炷香时间,方才见到黑瓦白墙的小院。

维桑整理衣衫,轻轻叩响了木门。

“郡主请进。”

偌大的一间居室里,空荡冷清,只在中央放置了两个蒲团,枯荣大师面壁坐着,只露给她一个穿着僧衣的干瘦背影。

维桑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方才盘膝坐在蒲团上。

父亲生前与枯荣大师是好友,常来此处下棋参禅,或许当日,父亲也在此处这般坐着……

维桑心口一酸,又强自忍住,忽听大师开口说道:“郡主的名讳,是唤作维桑吧?”

“是。”

“你出生后,侯爷很是高兴,与我商讨取什么名字方才合衬。”

维桑安静听着。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大师叹息道,“侯爷那时说,愿你始终记得这片故土。”

维桑只觉得自己眼间渐渐泛起了水泽。她自然知道父亲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含义,也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许……

维桑深深吸了口气,这一趟,她是专程来请教大师的。

“大师,有一件事,我始终困惑无解。大我与小我,皆是爱……又该如何取舍呢?”

“这一场人生的漫漫长路,无人可代替你走完。”大师轻声叹息道,“郡主,要如何取舍,你心中已有偏向了。”

维桑心跳漏了一拍,怔怔想着,她真的已有偏向了么?

“只是这一路艰难……”枯荣大师顿了顿,“爱不得,生别离……世间的两大苦,郡主,你当真想清楚了么?非意志坚定者,只怕走不到尽头啊。”

她低着头,并不说话,只是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门口,有些恍惚道:“大师,为何……这世上人人都这般苦?”

这一句并非问句,更似感叹,她也没有听到大师的回答,只是轻轻带上门下山。

山路行到一半,身后丛林中有窸窣声响。维桑听得分明,脚步顿了顿,对随侍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眼看他们走远,她才转过身,望着那片竹林,修长的身影缓步而出。

江载初依旧是一身黑袍,一根碧玉簪子插在发髻间,从满是碧色的竹林中出来时,身形修长,只是神容略带了些憔悴与落寞。

维桑静静看着他,心尖的地方,似是被轻轻刺了刺,渗出了一滴血,又渐渐湮灭了。

他站在她面前,伸出手,将她鬓间的那朵白花扶正,只轻声唤她名字:“维桑。”声音带了微哑,可见这些日子,他也过得不好。

维桑避开了他的手,目光淡淡垂落在地上。

他的手有些失落地落下来,良久,只闻竹林叶子唰唰拂过,如同雨声。

“维桑,跟我走吧。”他慢声道,声音轻柔,“我不是宁王,你也不是郡主,我们去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

“阿庄呢?阿庄怎么办?”她的声音苦涩。

“阿庄也接走……天下之大,要找能容身的地方,总是有的。”他跨上一步,扶着她的肩膀,迫着她抬起头,“只要你答应我,我们就远离庙堂,再也不用如现在这般受人掣肘。”

“江载初,能去哪里呢?”她怔怔看着他清俊的眉眼,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你是大晋朝的宁王、骠骑大将军,你要带着我私奔,又能去哪里?”

上一篇:花鹤令 下一篇:釉里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