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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导盲犬(19)

张航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他觉得现实地放弃继续读书的愿望,比较务实地选择工作的路。也就是说,曾经中考全市第一考入重点高中的他,将来最高学历也只能是……中专。

这念头张航暂时没有对张启明说,以免打消他积极性;也没有告诉肖任,肖任也是关心他,希望他能够高学历的。

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搂住大黑的脖子,轻轻地、慢慢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的表情是平静的,语气是温和的,然而在没有开灯的静夜中,陆承业借着自己良好的夜视能力,看到他空无一物的眼中那抹无可奈何的认命。

他的航航,是特别努力认真的学生,又十分有天赋,是希望能够考北大清华,靠着自己的成绩公费出国深造的。少年张航早就对当时还没有长大的大黑说过自己的愿望,当时他还认真地头疼了一下,不知道出国留学能不能带着大黑,他舍不得丢下大黑,爸爸说过,自己要养的动物,就要负责到底,宠物是责任不是一时的玩物。

那时候陆承业只是无聊地动动耳朵,示意自己在听,并没有把这番话放在心里,少年畅想的未来太过遥远,起码要五六年,他一只狗,到时候不知道被送给谁了呢。

然而现在,他却清楚地回忆起当时少年的语气、表情和眼神,满满的都是期待,对自己充满光明的未来无比向往。而现在,他所有的未来都因为失明而陷入一片黑暗中,他无论如何努力,挣扎着伸出手掌想要抓住曾经的梦,却只能抓到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的梦,不是碎了,而是永远地沉寂在黑暗中,再也不可能醒来。

而他依旧露出那么温暖又坚强的笑容,在所有人面前都那么懂事自立。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他的大黑,才能露出些许脆弱。

陆承业将头放在张航的膝盖上,让他能够一伸手就碰到自己毛绒绒的身体,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这种时刻,最大程度地昭显着自己的存在感,让张航知道,哪怕是永远的黑暗中,也有这么一只狗在陪伴自己。

学校的生活是平静的,张航的班级没有年纪太小的孩子,都是已经识字,中途失明或者视力低到一定程度的人。小孩子大都是直接被送到幼儿园学前班或者小学,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天生看不到的,他们需要从头学起。

比起他们,张航这个班级就相对好教不少,本来就识字,大都见过蓝天白云,了解世界,理解能力强。在老师的帮助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着,慢慢地学会用手指、耳朵和鼻子去熟悉这个世界。由于听对于盲人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所以这个课堂很安静,在上课的时候,一般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学生们连呼吸声都那么轻。

课余时间张航也会和其他同学攀谈,他认识一个声音清脆又悦耳的女人叫姚静怡,是个高薪白领,却因为车祸失明,丈夫也因为这个与她离婚了,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她心胸很大度,十分平静地接受了生活中一系列打击,只是偶尔也会产生迷惘:“我以前的工作做不了了,父母年纪还大,正是需要我照顾的时候却要我照顾他们。而我现在没有收入,以后也不知道做什么好……还有伴侣,说实话,丈夫离开对我打击很大,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还没办法对父母说我有多难过,因为他们已经够难过了。我觉得一个人马上就要撑不下去了,需要找个人安慰我,可是他偏偏走了……而我这个样子,还能再找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大概困扰了她很久,不过说起来的时候声音中并没有哭泣的意思,只是迷茫,找不到出路的感觉。张航性格好,人又懂得很多,是班级里比较稳重并且能够接受现实的人,姚静怡很喜欢和他聊天,她的话语中带着脆弱,有种迷惑人的感觉,张航却听不出来。

后来姚静怡听说张航只有十六岁,便不再和他攀谈,而是换了另外一个声音低沉稳重的男人,并且聊天前就先问好对方的年纪,听说三十多了才放心聊天。

这个转变让张航愣了一下,不过很快释怀。他理解,姚静怡并不是想勾引谁,她只是太难受也太压抑了,她需要找个人倾诉。比起正常人的安慰,同样是盲人感同身受的话语才能更加走进她的心中。不过,这并不代表她需要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安慰。

孩子啊……张航长长叹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中,他真的是太小了,小到连很多公民的权利都没有,必须要在十八岁才能独立生存。

还有一个比较熟悉的声音是个年轻又尖锐的声音,大概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他在上课学习时尽量保持安静。可下课后就忍不住了,他总是拽着人就怨天尤人,觉得全世界最倒霉的事情都摊在他身上了,而实际上张航听他的话语中,他其实是个家庭挺富有的人。还有兄弟姐妹,不仅不用担心照顾父母的问题,还有人照顾他。而且据说他父母还帮他存买了基金,十年后按月返利,足够他生活到老。

不过张航也明白,他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是看不见的感觉太无助,就算有了安慰未来也无法安抚到他的心。父母也只能保障他的生存,却不是生活。

在学校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家都不过是无助和失落,走过这段时期就能慢慢变好。学校老师不光要教导知识,还需要时刻注意这些学生的心理状态,一旦有问题需要向上汇报,严重的是要安排心理辅导的。在老师眼中,张航这个孩子,却是最稳重的一个,他不哀不怨,每天安静地学习着知识,并且很好地规划自己的课业,课余时间经常拿着课外书中不懂的字来问老师。

青春期失明,最是敏感易发状况的年纪,很多在这个时段失明的孩子都有可能自暴自弃,而张航却接受得极好,比班级里每一个人都好。

在课余时间,老师也会忍不住询问张航的家庭情况,此时老师才发现,整个班级里有各种各样的苦,而最苦的,却是这个孩子。

因为他们每个人,能够来上学最起码是有经济来源,有人照顾。而在这个孩子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老师却察觉到他的孤苦无依。

“那你现在……就是一个人住吗?”老师惊讶地说,“你要怎么照顾自己?”

张航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我有大黑。”

大黑是一只导盲犬,在他上学的这几个月中,每一天都会送张航来上学,然后一直蹲在校门口等待张航放学,寸步不离,风雨无阻。

☆、第21章

在外人眼中,很难理解张航这句话的深意,大黑不过是一条狗而已,的确它忠诚可爱聪明,可是这是身为狗的天性,人们会喜爱感动,可无法完全理解。

在那段孤苦无依的岁月中,大黑见证了张航所有的脆弱,帮助他建立起现在发自内心的坚强,没有人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

在独居的日子里,每一个深夜醒来,都能够听到大黑的声音。如果是低沉的“呜”声,就是深夜可以继续休息。如果是朝气蓬勃的“汪汪”,就代表早起问候,航航你又比闹钟起得早啦。每一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只要脚一落在地上,拖鞋肯定会板板正正地放在他刚好能穿上的地方,从没有一次让他赤脚踩在地上的时候。每一天放学的时候,永远能够在校门口听到熟悉的声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这样的陪伴,塑造了他所有的坚强。

寥寥几句的过去,不是想要隐瞒自己的经历,无法正视它。而是早已经强大到无需倾诉便能释怀的地步,张航并不需要像班级里其他人一样,要用言语来博得他人同情,换取自己内心的平静。

其实,他理解每一个人。就如同一个饥饿的人,将食物放在面前却吃不到比起什么都没有更为痛苦。见识过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后又陷入黑暗,是极为痛苦的事情,因为再也看不到这美丽的光明。

所以想要倾诉,所以想要发泄,所以需要人们的同情,这是大部分人常有的心态。

然而张航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早就在那段时光中明白,同情不是理解,理解换不来内心的强大。

支撑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并不是言语中的关怀,而是默默无言的支持。不管你走到哪里,身边都会跟着一个他;哪怕你精疲力尽遍体鳞伤倒下,也只会倒在他的身上,软绵绵活生生的,属于生命的温暖,而不是冰冷的地板。

“大黑!”听到熟悉的叫声,明明看不见,张航还是挥挥手,大黑穿过人/流冲到张航身边,舔了舔他的手指。

看不见为什么还要挥手呢?因为他能看见。

尽管盲人学校有宿舍楼,但对于家人来说,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如果可以,当然希望能够自己亲自照顾亲人。所以盲人学校每天上下课来接送的人很多,有些是父母接孩子,也有孩子接父母,不管什么时代,都有身老心不老的人。

张航班级里就有一个患青光眼失明的老大爷,已经过了六十岁,早就开始领退休金。按理说他这个年纪就算不懂盲文又有什么,家里有儿女孝顺着,有退休金发着,没必要年纪这么大还如此辛苦。张航主动攀谈的同学只有这位大爷,大爷的声音听起来就十分硬朗,听到张航的疑惑,他笑着说:“我小时候啊,是家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金凤凰,当时全村的人都摸着我的头说,大学生,文化人!这读书啊,改变了我一辈子,所以到哪儿我都不放下书本,知/青下乡的时候没放,藏着掖着偷着看;工作了没放,五花八门地看;退休了没放,带着老花镜继续看。一辈子都没放下书本,凭什么眼睛得病了,就看不了书了呢?没这个说法,有我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