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那一杯咖啡的爱情(14)

空气犹如强劲的薄荷,直沁入人的心肺。“去拿了房卡我们就出去吃饭?”君莫看看手表问道。

一旁已经有门童接过了林颉峻的行李,殷勤地在前边领路。

林颉峻抬头打量大厅,照例的流光四溢,似乎是将这世间所有的璀璨拢聚在了这空间里,而地下的大理石晶澈地印下每个人的步伐,匆匆来往的过客而已。他皱皱眉,望向身畔的女子,她曾很喜欢一句话:

“哪堪得枕上诗书闲处好,

门前风景雨来佳,

独坐饮春茶。”

她执著地迷信陶渊明是真的找到了桃花源,总是一次次地说等有了闲也要去碰运气;她说了以前的理想是做个小说中的吟唱诗人,踏遍九州大地,就像界明城一样。可是界帅后来太惨,孤寂一生。

如今身在酒店中,看似人间最繁华的小世界——芸芸众生在这里只是熙攘来往,为着不同的目的或聚或散,如浮云般流转,却要她孤身一人笑迎这大千繁华。他很想立时停下脚步,问她心中到底快乐吗。可是他不敢,这几年,自己又何曾真正地考虑过这些。如今再想来说,岂不连自己都觉得矫情虚伪?

君莫微扬眼角,见林颉峻脸色颇有些不豫,笑着拉他衣袖:“怎么啦?”还是那般孩子气,以前也是这样,只要两人微微有些不和——要是没惹到她的底线,她倒是会主动向他撒娇的,因为她有时候总是无端端地爱发小脾气。她从来是这么对他的,也不计较别人的目光——那一刹那,仿佛还是青涩校园中的普通情侣,自己也不过是刚刚工作的年轻老师,这样特殊的身份,只会让人觉得这份感情别有一份旖旎,从来只会让人艳羡。

他不忍拉开她的手,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有些累了。”

君莫还没接话,大厅那头出来的男女女女,异常喧闹,便盖住了他语气中的疲倦。她站在一边,等着林颉峻办完入住手续。托着腮帮看他写字,而他的字依然像以前的板书,铮然而清俊。

韩自扬立在门外,面向夜色,眸色亦是沉淀下来。他陪客户来吃饭,而那一幕却让他失神——那纤细双手的轻轻一攥,明明攥住的是那个年轻男子的衣襟,却也重重攥在了自己的心口。他似乎模糊地看到她的笑容,他从未见过的,透明纯净得像泉水一样,连眉眼都清冽。他想,他见过那个男子的照片。

只是一分神的功夫,前边就有声音喊他:“师兄,等你呢。”声音是伴着柔柔的夜风送来的,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脸,淡淡应了一声。灯光下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对着他扬眉浅笑,目光向后轻轻掠去,似是不经意地一顿,笑道:“是李经理?这么巧吗?”

她微微扬起声音:“李经理?”韩自扬薄唇一动,似乎是想制止她,最后却只是微抿起嘴角,转过了身子。

君莫在林颉峻耳边说了句什么,快步走了过来:“韩总,廖小姐,在这里吃饭吗?”她神色间似乎有些着急,语气更多地带着客套的敷衍。韩自扬神色间的不悦一闪而逝,倒是饶有兴趣地睨了廖倾雅一眼,嘴角带上了淡笑。

“我们几个朋友聚会,李经理今天不上班?”她笑得有些狡黠,长长的睫毛闪了一闪,“下午还在机场遇到你了。”

君莫笑了笑:“是啊,接个朋友。”她漫不经心地向后扫了一眼:“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你们玩得愉快。”她匆忙地一笑,转身走回大厅。廖倾雅微一耸肩,对韩自扬说:“走吧。”韩自扬走在她的身侧,眼神中那一抹清亮却叫她有些难受,似乎察觉了她心里暗藏的小小心机。廖倾雅强掩去那份焦躁,脚步走得快了些,鞋子后跟敲得地面清脆而利索。

君莫说想吃火锅,林颉峻摇头:“算了,你又不爱吃辣。”

君莫抿嘴一笑:“我早爱吃了——一毕业回来就发现自己原来挺能吃辣。”

她带着他去常去的火锅店。正是晚饭时间,店里挤满了人,他们找了位子坐下,这般的小,这般的热闹,连空气中都是弥散开的辣子味道。他忍不住想说:“真像那时候。”还是没有说出来,倒见她开开心心地说:“我最喜欢在这里吃了。因为像以前的火锅店。”

上了满满一桌的菜,他习惯性地为她调酱料,放在她面前。君莫默然看着,火锅的热气似乎涌进了眼中,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一拨拨的菜下锅,她却只是一口口地喝酸奶。

林颉峻放下筷子,狭长而明亮的眼睛透过盘旋的白色暖气看着她略垂的面容:“怎么吃这么少?”

记忆中的她向来是能吃的,每次吃饭总是由她开始由她结束。那一次他们一起吃饭,一群的学生在他这个老师面前都存着几分矜持,尤其是几个女生,吃饭直如小鸟啄食般精巧。他只注意她,起先似乎不好意思,随后也不愿意再聊天,只是专注地吃菜——那么可爱,小口小口地吃,对周围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她仰起头,唇色大约沾了辣椒的缘故,红艳似玫瑰:“年纪大了,胃口也没有以前好。”

林颉峻笑了出来,老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实在不合适。慢慢地,那样纯粹愉悦的笑容还是淡去,即使在最热闹的小店,碰杯、猜拳,而他们两人,居然再也找不到话开口,死水般的沉寂。

君莫的手放在漏勺上,一动不动,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烫得红了,可是,有什么关系?再疼,原来还是有一个地方更疼。

她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什么,只是反复地想起一首歌。

“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原来,还不到十年。

所谓的感情,真的可以淡薄得这样了。

后来慌忙去包里掏电话,恩平今晚的轮值,检查到一半却突然犯了胃病,也不好意思再去找别人换班,只能打电话来找君莫。君莫略低了头,听见电话那头的恩平嘶嘶地倒吸冷气,她一直没吭声。最后恩平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哎呀,我忘了,你今天是去接校友了?那算了吧,我再想想办法。”

君莫的心思随着火锅上方袅然升起的白雾而有些恍惚,慢慢地回到恩平的话上,这才应了一句:“没事,我马上来,就在后街口。”她挂了电话,勉强笑了笑:“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我要去给同事顶班。”

其实吃了没多少,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又没多少胃口,火锅店离酒店近,她便送他回去。一路沉默,林颉峻低头,看见她的手微微握成拳——他移开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而三年前,他向来习惯握着这双手,这样,再冷的天气,她都不会想起戴上手套。

直到在大厅分了手,原来这一路竟然是沉默着过来的,她觉得有些好笑,又很有些荒谬:从前哪会这样?她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忽然极低极低地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要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