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看着她,倒真是略感兴趣的样子:“其实不大懂,附庸风雅一下。就当为社会做贡献吧。”他半开玩笑:“李经理,别这样笑,我知道你看透了——不就借机打个广告吗?”
君莫微笑:“哪里会?过几天就给您送几本书过去。”她顿了顿,眼睛无意识地望向桌面,语气有些幽幽,似乎想起了什么:“好些是我以前的老师写的。”
韩自扬抬眸看她,轻忽地一笑:“是吗?”
君莫抬腕看表,微微皱眉:“韩总,我还有工作,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韩自扬端着酒杯,倚着沙发,带着淡淡笑意:“好。”
她刚出门,马初景的目光立刻清明了一些,一动不动地盯着韩自扬:“真有问题。”他的声音极响,又拖着调,一时间人人静了下来。
又有人笑:“笑得很温柔。”
于是有人响应:“我也觉得有问题。”
只有韩自扬岿然不动声色地又点燃一支烟,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全然没听见周围的喧闹笑声。
“你处理完香港那人的投诉了?”恩平敲敲君莫的桌子,后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食欲不振的样子。
“不光是香港人,那个东北大叔和上海小姐,还有瑞明产品推广的报告书。”君莫冷冷地说,“你跑来到底干吗?”
恩平讪讪地笑:“你效率极高无比啊!”
“心情不好。”君莫不耐地点头,“请问,您到底有事没?”
“没有没有。”恩平吓得忘了来意,“来看看你。属于串岗行为。我走了。”
“嗯。”
“可是我还想问问你,听说前几天韩总向你要电话来着?”恩平还是忍不住,从门外探头进来问道。
“出去!”她狠狠地将发泄球砸向恩平,吓得恩平立马缩头遁走。
君莫叹口气,起身捡起那个鸡蛋形状的发泄球——那是在夜市地摊买的。然后,再拿起那份《关于承办全国历史学术论坛的通知》。她真的在苦恼:名单已经拿在手上——赫然有他的名字。她那么想逃避的回忆,她用忙碌工作麻痹的那片精神园地,她尚未恢复的创伤。真是好笑,只是因为可能见到他——通通要功亏一篑了。讽刺的是,这一切竟然没有对错。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尽了人事,天命亦未必归你。
“你该请客了。老总把两次这么重要的接待任务交给你负责,下次经理竞聘你就有优势了。”恩平言之凿凿。
君莫掉头就走。照例的早晨抽检工作她觉得特别不顺利,以往睁只眼闭只眼的部分,她下手毫不留情:5号楼的领班因为大厅顶上不显眼的蛛网而被扣了分;3号楼的更惨,监视器中站立服务晚了一分钟,立刻被狠狠地训了一顿。
她往纸上刷刷地写,吓得几个惯常关系极好的同事连招呼都不敢打,只是拼命上下检查自己的衣着仪容,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向来温和的李经理居然会如此疾言厉色,然而也只有君莫自己知道自己这是色厉内荏。她以前也是这习惯——一遇不开心的事情总是爱迁怒旁人,一把火通通烧到别人身上。后来终于慢慢收敛起来,现在倒好,人还没重逢,脾气又回来了。
君莫又将报告上因为早上被扣分的名单划去,重重叹口气,给几名员工发邮件,说明早晨的事情只算是警告。
不快乐时振作的秘诀是拼命工作,厌恶工作的秘诀又是加快进度——恰好是良性循环。现在全都不管用了。君莫趴在桌子上,鼻子开始发酸。电脑滴的一声,提示有新邮件。
君莫揉揉眼睛,打开。顿时愣住,那么熟悉的名字,三年了——这么长久地未曾想起,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他的样貌。可现在,清清楚楚地从脑中钻出来。
那一日,就这么坐在图书馆看书。然后一抬头,看见林颉峻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当时自己一怔,不知怎么的,就是喊不出那一声“老师你好”。他向自己一笑,一如既往地儒雅淡定,慢慢在自己身边坐下,也是静静地看书。
她和他,都觉得心中平和,似乎是静谧流淌。
那时的君莫,被室友称为“朝气蓬勃的好学生”,学习认真,目标明确。该长远规划的课程,比如英语,每天都抓紧;考前可以冲刺补救的课,必定坐在最后一排,对着英语单词喃喃低诵。她从小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当初父母并不同意让她去远方读书,后来好不容易来了,那么就真的应该好好地念书——她从来这么告诉自己。
寝室四人早上晨读的签到向来是君莫一人亲历亲为的,因为谁也没她起得早。从食堂出来,背了一个极大的书包,手里还捧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杯,远远看到签到的地方还只站着监督员一人,大概自己又是第一个吧。
早起的时候室友还在迷迷糊糊地嘀咕:“君莫记得帮我们签到啊。”她爽快地说“晓得了”,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抓过了签到簿,君莫龙飞凤舞地连签四个名字,然后站起身子便要走。身边的男生开口问道:“同学……”
君莫甚至没扫他一眼,又怕他阻拦自己,随口应道:“早上好。”甩了甩马尾便走了。监督员也都是学生,大多对这样的作弊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君莫也不以为然。
林颉峻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女生的背影,摇了摇头,嘴角带着微笑,低头看她所在的班级。
君莫到了教室,拣了最后一排坐下,才想起来要替同学占座。她站起来往第一排上刷刷放了五本书,想起了昨晚同学间的对话:
“明天林老师的课谁帮我占座啊?”
“哎呀,这次又不像上个学期是全校公选,不用提前两个小时占座,小班授课总有位子坐吧?”
“你没听说吗?别的班级早打听好了,准会来旁听的。”
然后几道目光集中到君莫身上,君莫慢吞吞地说:“好吧,我去占。”
室友们喜笑颜开,茗文搂着她肩膀笑道:“君莫我要坐你旁边。”
“你要坐最后一排?”君莫有些诧异。
“哦,那算了。”茗文无奈地叹气,“林老师的课,你也要坐最后一排?”
君莫笑了笑:“我不是他的追星族,坐哪里不是听课?”
等到自己把一个单元的单词背完之后,不大的教室已经热气腾腾了,除了她这最后几排,前边已经挤满了人头。几个女生用愤恨的眼光看着第一排正中的那五个位子,君莫心虚地低了低头。
然后听到前面有人在低笑:“今天签到林老师是督导员,我前面的男生一口气签了十个名字才发现有老师看着,脚都软了。”
后面的声音君莫听不到了,她忽然觉得后怕,上一次有老师监督签到,抓了几个代签的典型,人人得警告。她努力回忆签到处的那个男生的长相,却始终模糊,长叹口气,顿时没了背单词的心情。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