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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星(出版书)(76)

他斜睨她一眼,忍了忍笑:“舍不得你大哥?”

她就微扬了下颌:“……没有。”顿了顿,又强调说,“他留在这里,我也不会理他的。”

前厅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是些家常菜,老爷子和廖诣航都已经坐下,只是祖孙俩神情严肃,沉默着没有说话。星意绕到爷爷右手边坐下了,老爷子咳嗽了一声:“吃吧。”

这顿晚饭吃得异常地沉闷,因为兄妹俩不说话,叶楷正只好找了些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

他们聊。只是他素来也不是很聊得开,说了两三句后,索性放弃了。前厅点着炭盆,因为安静,连炭火毕剥的声响都很清晰。

星意也无甚胃口,舀了一碗汤,小口小口喝着。廖诣航悄没声息地,就夹了一块梅花糕放在她的碗里。

星意踌躇着放下了汤碗,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夹起了梅花糕,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这大概是廖家特有的和好方式?

叶楷正也伸手去拿了块梅花糕:“我也尝尝特意从外地带回来的糕点。”

老爷子便忍不住笑了,对孙女说:“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偷吃这个,结果半夜肚子痛去找大夫?”

星意嚼着糯米,小声说了句“记得”。那会儿她还很小,又喜欢吃这样甜甜的糕点,大哥就悄悄带着她去厨房拿了好几块。结果半夜小姑娘就肚子痛得哭醒了,廖诣航看妹妹哭得声嘶力竭,以为她要死了,也着急得大哭起来。

“这是你大哥特意从云平带来的。”老爷子说,“车子本不经过那里,还多绕了半天。”

廖诣航就着急解释:“没有绕路,就是顺便买的。”

星意扑哧一声笑了:“反正也不是很好吃。”

“以后不许这样教训妹妹。”老爷子对廖诣航说,“听到没有?”

廖诣航低声答应了。

“还有你,你大哥凶你,那也是关心你。你就好好和他解释。”老爷子又伸手点了点星意的额头,“你一哭,又不肯再和他

说话,你大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星意撇了撇唇角,想到既然大哥已经先示好,终究还是低声说:“虽然我不晓得你为什么那样讨厌那个日本人。可你既然提醒我了,我就不会再和他有接触。你放心吧。”

星意提到“那个日本人”的时候,廖诣航微微蹙了蹙眉,勉强笑了笑说:“小妹,我一想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刚才就没控制住脾气。对不住了。”

星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叽叽喳喳地开始和爷爷说起了成绩。老爷子知道星意考得好,自然是高兴的,星意便趁机说:“爷爷,假期我可以留在颍城吗?我还是想留在普济堂帮忙。”

廖诣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不行!”

星意怔了怔,挑眉问:“为什么?”

眼看着两人又开始起了火药味,叶楷正说:“老爷子要回下桥的话,星意可以和文馨做个伴。来回普济堂我派人接送,不会出什么事。”他顿了顿,用冷静的语气说,“她是你妹妹,不是下属也不是学生。她也不是孩子了。”

廖诣航还想同他争辩几句,老爷子放下了酒盅,站起来说:“诣航,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星意有些疑惑地望向叶楷正:“你觉不觉得大哥怪怪的?他以前不这样的。”

叶楷正沉默了一下:“你大哥现在做的事到了要紧关头,有些担心你和爷爷的安全,你也要体谅他一下。”

书房的门一关上,廖诣航就沉着脸说:“他想要干什么?!竟然去学校找星意,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来找我了?”

老爷子一脸疲倦:“既然你知道是他去找小妹,而小妹一无所知,那就不该这样对她说话。”

自从叶楷正和廖诣航谈过之后,这也是廖诣航第一次和爷爷聊当年的事。廖诣航一字一句说:“爷爷,他不是我的父亲。”

老爷子无声地叹口气,微微闭起眼睛。

“爷爷,即便当年他抛弃了母亲,在外地娶妻生子,再自私凉薄,现在回来找我和妹妹,我都还能念着这份血缘同他好好见一面。可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日矢上的妹夫。这个日矢上他妈的又是个什么东西?前几天颍军抓到日本秘密派遣出的分队,就是他的部下,和我们一样在勘测路线,用心昭然若揭。”

廖诣航文质彬彬的一个学者,家教素来又严格,自小说了粗口都是要挨打的。可是此刻气急了,也就什么都顾不上:“日本人现在忽然来搞船业,难道您也看不懂?眼看着路权拿不到,他们想打通林州到两江的航道,万一开战了,就是掌控了水路!他一个中国人,当年改名换姓去了日本,娶了日本女人,现在回来找小妹,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老爷子心情异样地复杂。他想起佐藤元来的那一日,进了门,这个已经快20年没见的儿子跪下向他磕头。他转开身,说了句“受不起

”,可儿子还是磕了。

10多年前的往事遑论谁对谁错,现在年纪到了,性格也就不像盛年时决绝。老爷子看着儿子的脸,如今已经添了皱纹与风霜,鬓角也有了白发,再老一点,会和现在的自己很像。他很想问问儿子这10多年过得如何。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他绝对不能再让孙子孙女受到伤害。所以他硬着心肠,只是冷冷地让儿子离开中国。

“诣航,我明白你的意思。”老爷子站起来安抚他,“他向我保证了,会离开这里。”

“他也向叶楷正保证了,不会去找星意。可现在呢?现下的情势变幻,谁也说不准哪一天就开始打仗了。”廖诣航面无表情,声音冷静,“爷爷,今天这句话我放在这里。您对他或许还有些父子之情,可他和我没有。如果,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我绝不会姑息。”

老爷子脸色黯了黯,这一番话,或许是廖诣航的心里话,或许是叶楷正同廖诣航商议之后来转告自己的。

总之,这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看出了自己心底那一点软弱。

老人苦笑了一下:“我明白。”

廖诣航微微叹了口气,也掩饰不了此刻内心的焦躁:“爷爷,外边的情势很坏。他一回来,我担心情势会更坏。所以才对小妹有些着急。”

曾几何时,他还不到桌子高,可现在,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了。这肩膀也远比他的亲生父亲有担当

。老人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下桥也未必就是桃花源,去了就能躲过纷争吗?小丫头有自己的想法,她选择这条路,将来总免不了要面对风雨。你虽是为她好,可不需强迫她。”

廖诣航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是”。

前厅的晚餐已经收起来了。因为廖家如今只留了一个佣人,正在厨房洗碗,八仙桌还没有擦过。星意拿了抹布从厨房出来,叶楷正就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

“我来好啦。”星意没给,“在家的时候我常帮姆妈擦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