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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星(出版书)(62)

等到所有的人离开,肖诚从旁边走出来,表情略带凝重:“督军,这件事好像没这么简单。”

叶楷正随手将帽子戴上了,掩去了眼神中一闪而逝的锐利:“学校那边告知了吗?”

“昨晚我去了一趟。”肖诚小声说。

“王有伦怎么说?”

肖诚有些为难:“他脸色不大好看,只说知道了。”

叶楷正怔了怔,笑了一声,却没什么温度:“这也像是他说的话。”

汽车平稳地在他身边停下来,侍从很快拉开车门,他上车前想了想,到底还是说:“派人去把老爷子接过来吧。”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天气越发地冷了,天空的一角黑沉沉地仿佛要压下来,星意在门口望了望天,一圈圈地带上了围巾。李医师就在她身边,也是一脸疲惫。

这场官司是非打不可了。

且不说普济堂方面认为己方没有过错,死者的儿子柯丁提出的赔偿与道歉要求,也是普济堂完全无法接受的。李医师气得面红耳赤,在警署拍着桌子说:“你们送老太太来不就是因为我们普济堂不收诊费吗?!所有医师都是出于善意来帮忙,一个铜板都没收

。你张口要这么多,那我只好把整间医院给你了!”

星意也算是见识到了所谓“无赖”的嘴脸,如果说昨晚柯丁夫妇还表现得通情达理,那么他们在警署的说法开始令她愤怒。他们一口咬定了廖医师在注射前并没有关照他们要按紧老太太的四肢,甚至说在断针之后普济堂没有任何处理措施,他们四处找人,才有医师过来看了眼,没多久老太太就不行了。

“所以你看到了吧?做医师就是这样的,不仅是看病,看病以外的东西会占据你更大的精力。”李医师最后叹了口气,感慨地说,“哪怕初衷是做好事,也是这样。”

“李先生,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星意离开前给先生鞠了一躬,“现在我要回学校,这件事怎么处理,我也要等学校的决定。”

她叫了辆黄包车去博和医校,冷风不时地从外边灌进来,可她却全无知觉似的,怔怔看着街上,又觉得那样热闹的景象,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如果她没有去普济堂帮忙就好了,那么她此刻刚从气味古怪的实验室出来,靠着栏杆和傅舒婷聊天,顶多也就担心过两天的小测验能不能考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她不由苦笑了下,李先生说得对,这样的事故大概是每个医师都必须面对的,她……也一样。她在校门口下了车,付了车资给车夫,一进校先去了宿舍换衣服。结

果一回到宿舍,就碰到了傅舒婷回来,见到她十分紧张:“你昨晚怎么不回来啊?今天王先生来班里了,说见到你让你去他办公室。”

她“哦”了一声:“马上就去。”

“你请假没有啊?”傅舒婷忧心忡忡,“他的语气很坏,上次你迟到已经被记过了,这次要是再出什么事,我担心王先生不会放过你。”

听到好朋友这句话,不晓得为什么,星意竟然有点想笑。和普济堂的事故相比,逃课迟到又算什么?她都怀疑王先生听到事情经过一定会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将自己扫地出门。

“我现在过去了。”星意对着镜子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今天我缺了课,你把笔记记得详细些,晚点我来看。”

星意很快到了王有伦的办公室外,敲门之前,又停下了脚步。

昨晚的慌乱之后,既然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不会放弃医学,那么她也很认真地考虑了将来。她不知道这件事在对簿公堂后,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能肯定的是,会对博和的声誉有影响,最糟的结果当然是退学。

二哥说,谁敢让自己退学就毙了谁当然是开玩笑的,她也不信他是那样专断的人。所以……如果真的退学了,她要去考别的医校。

星意重新梳理了一遍心里的想法,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王有伦坐在桌子后边,面色极其阴沉。

星意战战兢兢地站着,开口第一句就是:“

王先生,很抱歉。”

“你还知道抱歉吗?”王有伦拍了下桌子,“已经记过一次,现在又无故不归,上午缺课,你眼里还有校规吗?!”

“对不起。”

“你最好现在给我个理由,否则谁给你撑腰都没用!”王有伦沉声说,“要是说不出理由,我会先让你退学,然后自己辞职。”

星意沉默了一会儿,说:“王先生,我犯了比早退和旷课更严重的错误,甚至可能连累到学校的名声。您听我说完,再决定怎么处罚我吧。”

王有伦“哼”了一声:“你说。”

星意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故,以及今早死者的家属大闹了普济堂,并扬言要对簿公堂的事。她一字一句,没有掩饰自己的错误,最后说:“昨天下午发生这样的事,我想着今早还是要去普济堂处理,就没有回校,情急之下也没有请假。这是我的错,您的任何处置我都不会有意见。”

王有伦靠着椅子,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说:“廖同学,虽然你三番两次破坏了学校的纪律,但是还算诚实。”顿了顿说,“眼下处理那起事故较为重要,毕竟普济堂是博和校友发起的,在里边工作的几乎都是我校的学生。所以暂时我不会追究你破坏校规的事,等到那件事解决了,我们再好好算账。”

星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有伦是什么人?出了名严厉的教育家,上次哪怕见到了叶楷正他也没退让半步,现在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饶了自己?

“先生……可是……”

“怎么,你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意吗?”王有伦吹胡子瞪眼,补充了一句,“对了,不管之后的处理结果如何,今年你的奖学金肯定是没希望了。”

“……好的。”

“还不快出去吗?”王有伦又拍了下桌子,“上午的课补上了?”

“是。”星意连忙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顿住了,“可是先生,那个死者,这件事……您不觉得我也该负责吗?”

王有伦看了女学生一眼,站了起来说:“廖同学,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作为医师,必然是要面对不治的病人。但是只要你恪守了医德,并无业务过失,那么不必因为病人的死亡而妄自承担责任。这件事我已经听李医师说过了,仅从医师的角度,你和普济堂并未有错。如果你非要认错,那么便是助长了病家讹诈的一面之词。如此,将来还有谁敢放手做慈善?医师又该如何行医?!”

星意抿了抿唇,心下有些激荡起来:“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是博和的学生,普济堂的工作也是学校选派你去的。我作为训导主任,认可我们学校学生的业务与医德,所以哪怕你被告上了法庭,学校必然是和你站在一道支持你。”王有伦说得掷地有声,“现在你明白学校的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