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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星(出版书)(47)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领口,试探着问:“这两天我想抽空去趟下桥,见下老爷子。”

“啊?”星意脚步顿了顿,“你找我爷爷有事吗?”

廖家这老爷子几乎已是叶楷正的心病了,若是没能得到他的一句亲口允诺,哪怕星意现在就在自己身边,他都难免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我想当面同老爷子谈一谈,我和你的事……也好叫他放心。”他微微低着头,眸色明净诚恳。

星意有些错愕,她喜欢叶楷正,可这种喜欢很纯粹,远未到要知会家中的地步。

知会了家中,是不是就要定亲结婚生子?

她还是觉得莫名恐惧,便脱口而出:“我和你的事,不过是见个面

吃顿饭,并不用让爷爷知道吧?”

话一出口,才发现二哥的眼神略黯了黯,仿佛是受伤一般。她又觉得有些不忍心,讷讷地说:“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一晚的月亮当真是又大又好,叶楷正将她一切表情尽收眼底,见她急于辩解,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想了想,方才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年纪还小,将来想要做医师。不愿意如旧式妇女那样相夫教子。这些我都理解,星意,我从不强求这些。”

他一手插在口袋中,带着她往学校那个方向走:“我没什么学问。在很多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武夫。我老爹也是个武夫,看上哪个姑娘了,拍了枪就娶回家。可你看他,娶了那么多夫人,可那一日他死了,我问她们是要留下来还是拿一笔钱走,大半都还是走了。”

星意侧头看着他,叶楷正侧容深邃,神情又是清淡的,仿佛在同自己讲一个十分绵长寂寥的故事。

“所以那时候我便告诉自己,手里有20万条枪又怎么样,武力和权势,抢不来人心同感情的。我虽还是武夫,可那样的事我不会做。”他感受到她的注视,侧头同她望了一眼,“星意,我会尊重你想做的一切。我不急,所以你更不必急。”

“我只是想同你爷爷说一声,我和你在一起,吃饭也好,看场戏也好,并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我想叫

你爷爷放心,我不会像时下那些公子哥儿一样,四处找女朋友,四处泡舞会。到了哪一日,你觉得愿意安定下来,我们再谈以后的事。”

博和的校门已经在不远的街角,这一路再长,也终究会走完。星意一直安静地听着,脸颊微热,不晓得是衣服暖和,还是他的话暖心。

“二哥,这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大氅下探过去,牵住他的袖子,“我这样普通,也并没有那么好,可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他自然而然地替她将话补完了,又顺势牵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仰头看着群星闪烁的夜空。

星意“嗯”了一声,没有挣开,低声说:“是因为我救过你吗?”

他不答反问,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远处一颗极亮的星:“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夜色那样黑,那样浓,身处在这样的黑暗中,站得再高,有时也会迷惘,不晓得下一步是平坦的大道,抑或是万丈深渊。可星意对他而言,就是那一粒明星。她这样纯粹、这样专注地在追求她想要的,每次一见到她,他心底的软弱都会被驱散。他被她鼓舞,一步步地,前路再难都无所畏惧。

她那么好,怎么会不值得自己喜欢呢?

可这样的情话,叶楷正说不出来,他只是微微笑着,低低说:“你这样一问我,我竟真的答不上来。可是星意,你要知道,

你很好很好。就像它那样,很亮,很美。我常常想着,当我一人在夜晚走路时,真是高兴有你陪着。”

星意没再问什么,只是悄悄、甜蜜地回握他的手。

两人并肩而走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

叶楷正猜她能懂自己的意思。

长夜漫漫,唯她如星。

三日后,下桥火车站准点驶入了来自颍城的专列。车站戒备森严,叶楷正从车窗望出去,当日爆炸声四起的小小车站,此时清检一空,只有士兵荷枪实弹地站得笔直。

短短半年而已,物事两非,当日仓皇避嫌,步步临渊,不过今天这一趟……叶楷正从专列上下来,却觉得依旧无甚把握。

汽车悄无声息地驶到了廖家门口,黄妈恰好在和邻居说着话,看着这一排排的汽车过来,倒是吓了一跳。邻居也都是乡野村妇,煞白了脸色问:“廖家出事了吗?”

结果车上下来的是一位瞧着挺斯文的年轻人,有邻居记性好,见过他,立刻便说:“这不是你家姑爷吗?这什么来头呀?这么气派?”

黄妈已经知道了那场婚约子虚乌有,这个时候叶楷正过来,便有些紧张,生怕小姐在城里出了事,连忙跑了上去。

叶楷正一见到她便笑着打了声招呼:“黄家姆妈,老爷子在家吗?”

“小姐她没什么事吧?”

“您别担心,他们兄妹在颍城都很好。这趟来我是来找老爷子的。”叶楷正连忙解释说,“星意托我给

您带了些治风湿的药,我也一并带来了。”

“哦,那就好。”老太太还有些惊魂未定,“老爷子在河边钓鱼呢,我带你过去找他。”

那条小河在廖宅的后门,黄妈便带着他进屋,穿过了宅子,后门口便是一条蜿蜒的小河。老爷子坐在垂柳下,正哼着小曲,钓鱼竿插在一旁,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样子。

“老爷,司令官来了。”黄妈大声喊他。

老爷子便转过了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竟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慢悠悠站起来说:“叶督军来了?”

叶楷正规规矩矩地站定了,喊了声“老爷子”。

老爷子“啧”了一声,摆摆手:“不敢当的,不敢当的。”

叶楷正走在他身后,笑道:“今天唐突来访,老爷子似乎并不惊讶。”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说:“猜到你会来一趟,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因为要去做一件大事,思来想去,出发前若是不来一趟这里,总是觉得难以安心。”叶楷正回身看了一眼,“我去帮您把鱼竿收起来?”

老爷子也不答话,看着叶楷正快步走到河边,收起了鱼竿与吊桶,提在手里,又走了回来:“老爷子,一早上看来钓了不少鱼啊。收获颇丰。”

“也有不钓自来的。”老爷子“哼”了一声,转身往家中走。

叶楷正没有丝毫不悦,亦步亦趋地跟着,笑说:“是呀,愿者上钩。”

回到家中,佣人早就备好了茶退下,会客

厅中只有两人。老爷子冷眼看着他,良久,才说:“怎么说?是我家丫头松口了,你才巴巴地跑来这里问我要个准信?”

堂堂两江督军便笑得有些讪讪:“老爷子明察秋毫。”

老爷子怔了怔,不防他这么直率,只好又“哼”了一声:“你莫要告诉我,我辛苦养了个孙女,供她上学,想她成才。这会儿她想要退学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