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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星(出版书)(42)

他低了头,本想挥挥手让他们走,一低头,忽见秘书上午送来的报纸,头版上印着桂江铁路正式通车的新闻,政府要员与日本方面相关人士皆有出席。他瞥了一眼,觉得有些异样,便又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之间,便表情大变。

叶楷正却全无察觉,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拉着星意正要离开,忽然门开了。秘书带着几个人进来,匆匆忙忙地对王有伦说:“先生,刘次长说有要事回来找您。”

教育局次长刘添带了自己

的助手和秘书急匆匆地走进来,差点撞上叶楷正,连忙立定了,抹了抹鼻子上的汗,毕恭毕敬地说:“叶督——”名字没叫出来,叫叶楷正瞪了一眼,活生生就将剩下那个字吃进去了。

刘添出了博和校门,恰好遇到了肖诚,这才晓得阴差阳错地,督军被校卫队抓进去了。肖诚也不好带人硬闯,当下也只能托他将人带出来。可现下是怎么个情况?他颇有些一头雾水。

眼看着叶楷正带着女学生出去了,只留下王有伦留在办公室,刘添也只好跟了出去,回头瞪了王有伦一眼,比了口型,一脸焦虑:“你到底做了什么!”

王有伦呆立半晌,眼睁睁地瞧着一拨人出去了,低头又看了看报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刘添是眼看着督军亲自送那个女学生到宿舍楼下,微微俯身对她说了什么,又目送她离开。他站得远远的,隔了许久才慢慢走过去,笑着说:“督军,今儿的事……真的太……”他有心想寻摸个词,搜肠刮肚地,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只好说:“太巧了。”

叶楷正斜睨了他一眼,才沉声问:“刚才那个什么人?副校长?”

“博和的训导主任,主管风纪的王有伦。”刘添同王有伦的私交还是不错的,此刻却不好替他说什么,“他素来是以严厉著名的教育家。那个……那个……”

叶楷正一听他这样吞吞吐吐的就来气:“有话便直说

。”

“是今年6月的时候,您在给教育界的讲话上说要强调风纪,学生的主业是学习,风气不可过于散漫。那时博和想请这位教育名家王先生来主管风纪,您还大力……赞赏了。”

叶楷正皱了皱眉头,隐约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归根结底是小四看的那本小说——里边写了多少风花雪月的事,甚至还有富家子弟为了追求一个女学生混入学校去当老师。他又听说时下的风气便是如此,更是有些担心,那时得知博和要聘请一位极为严格的风纪主任,自己的确是大力支持的。谁晓得这件事最后便查到了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他也不能说什么,没好气地说:“今日被查的学生是廖诣航的亲妹妹。她不过是在我家中吃了顿饭,晚了一刻钟而已。”

原来是廖诣航的妹妹……刘添脑海中几个念头飞速闪过,谁都晓得如今廖诣航是督军面前的大红人,如此倒也可以解释两家私交甚好。他连连点头:“是,这个我会同王先生说,下次不可这么不近人情。”

“风纪严格是好事,只是另有件事我很不明白。”叶楷正放慢了脚步,“譬如医学生,学满四年,第五年在医院实习当值,为何规定皆不可结婚?学生毕业之时,年纪都已远超时下多数人的婚龄,不让人结婚,已在情理之外了。”

“这……这我委实不知道。”刘添结结巴巴地说,“督军,

我即刻回去了解一下,改日再来向你汇报。”

已经走到了门口,肖诚连忙走过来,递上了翻墙时被他扔在一旁的风衣。叶楷正随手接过了,又嘱咐刘添说:“这些不合情理的规定,调查过后,该废除的便废除。”

刘添连连点头,此时他担心的不只是这个,还有……督军会不会因此一怒之下撤回对博和的经费资助。他不得不讨一句准话:“军座,上次议定的大帅遗款的拨付……”

叶楷正微微扬眉:“怎么,有问题吗?”

刘添心里着实替博和松了口气:“没有,没有。”

“听说博和的科学馆已经太过陈旧,实验室也都十分狭小。”叶楷正沉吟说,“你派人去调查一下,若是实情如此,便参考两江大学新造的实验室标准,或改造或新建科学馆,尽快拟出一个方案来。”

“好,好。”刘添送叶楷正上车,“我一定尽快给您回复。”

因为这件事,教育局很是忙乱了两日。刘添自然是严厉叮嘱了身边的人不能将督军翻墙被抓的事泄露出去,但人人知道督军很是看重博和医校,刘添带着调查后的结果,战战兢兢地敲开了叶楷正的门。

叶楷正刚刚结束了军部的一个会议,还带着些许疲倦问:“怎么说?”

“关于医学实习生不能结婚的事,经教育局调查,并无此规定,只是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刘添解释说,“因为实习生需要二十四小时

在医院值班,是以结了婚的实习医师往往难以最后完成实习,陆续退出。后续的实习医师们便纷纷约定在实习那一年不可结婚,免得前边四年功亏一篑。当然,人各有志,若是实在要结婚的,学校也不会强行否定,只是不能保证一定授予博士学位。”

“真有这么辛苦?”叶楷正皱眉,“学生们并不反抗?”

刘添便笑道:“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更何况,这行行业业,哪个不辛苦呢?”

叶楷正无意识地抚着唇,蹙眉道:“既不是明文规定便好。”

“还有博和的科学馆的确是陈旧了些。解剖室十分狭窄,一堂课20个人,便有些站不下。加上解剖室本就陈列尸体,人一多,异味便更浓重,有些学生不得不靠着吸烟来掩盖异味。”刘添说,“若是款项宽裕,能改造旧馆,的确是利于博和师生的好事。”

叶楷正眉头蹙得越发紧:“若是不抽烟的女生,在解剖室岂非更加难受?”

刘添说了声“是”。

年轻的督军便一言定之:“现下不是假期,旧馆改造必然影响正常教学。不如便在旁另建新馆。你去牵头,立刻将这件事做起来。款项方面不必担心,如今政府财政虽有些捉襟见肘,便算是我个人赞助的。我会让肖诚与你联络,全力支持。”

刘添连忙说了句好,顿了顿,又取了份信纸出来,支吾说:“这是博和的王先生托我转交您的

。”叶楷正接过,问了句:“什么?”

“王先生自知那日得罪了您,他说,他说……希望军座不要迁怒博和。他可以辞职,但是……校规依然不可废弛。”刘添吞吞吐吐地说。

叶楷正没说话,打开了信纸,并不是王有伦的辞职书,而是……廖星意的检讨书。

她一笔一画写得极为认真,情真意切,信纸的角上皱巴巴的,应是边哭边写。叶楷正心中微微一动,想到她回到宿舍担惊受怕,自然是有些心疼的,可他到底没露出丝毫表情,只抬头淡声说:“怎么,王先生在向我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