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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如星(出版书)(28)

叶楷正的声音变得冷硬:“日矢君,你可想好了?若是撤走了警卫,日本公民在学潮中受到伤害,政府概不负责。”他侧身喝了口茶,似是不想同日矢上再谈了,“今日该说的话我都与你说清楚了,具体事宜我会令警局局长与你方详细商谈。”

日矢上见他要走,忙又说:“学潮一事,也不是不能化解。依我看,若是将上次领头的那几人放了,民愤自然就消了。这个芥蒂一除,也就用不上什么警卫了。”

叶楷正手里还握着茶盏,忽而重重地掷在了茶几上,日矢上脸色一僵,便听到年轻人毫不掩饰的怒气:“人是你们要抓要判的。我顶了多大的压力做到了,如今朝令夕改,再如此这般,我叶楷正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日矢上摆了摆手说:“这次不改了!放人平息学潮,然后撤走警卫。叶帅,即便是先前两江商会抗议日货倾销的事,我们也可以再谈嘛。”

叶楷正的脸色阴晴不定,但终于还是慢慢坐了下来。

日矢上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回家

路上,肖诚便笑呵呵地说:“督军,您是没看见日矢上走时那会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楷正微微揉着眉心:“他知道自己吃了个暗亏。往后只会更不好对付。”

当日学潮爆发时,叶楷正一边同商会紧急协商,一边派出了大批警卫在日本商户门前轮值站岗。情况紧急之时,这么做自然是妥当的,可是两三个月过去,他并没有撤下那些警卫,倒是进出商店的客人都要接受荷枪实弹的警卫们的盘问,如此一来,日本人的人身安全倒是保障了,可是生意也是一落千丈。日矢上也是承受不住日本商会的压力,才匆匆来找叶楷正。

“可不管怎么样,明天王念他们一放出来,大伙儿就都知道你的苦心了。”肖诚笑说,“廖小姐今日……”

叶楷正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副官的话头:“她还小,只一颗赤子之心,看不惯这些很正常,我也没有生气。”

肖诚忙答了一句“是”,又试探着问:“那您……要去看看廖老爷子吗?”

叶楷正侧着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算了,等廖家的公子回来,我再一并去拜访吧。”

数日后,轮船鸣着笛,呜呜呜地靠近了。

老爷子本是不同意星意出来的,是陆子洲求了情,老爷子总算是松了口。星意半张脸埋在了围巾中,兴奋地垫着脚尖,在陆续下船的人群中寻找哥哥的身影

等了大约一刻钟,一个穿着藏蓝色长袍,又颇为不伦不类地戴着顶西洋礼帽的瘦高个年轻男人提着皮箱,出现了在星意视野之中。她低低地欢呼了一声,就跑了过去:“大哥!大哥!”

廖诣航随手就把皮箱往脚下一放,抱住了妹妹,笑着说:“大哥瞧瞧,长大了没有?”

星意站直了身子,笑道:“你瞧,我只比你差半个头了呢。”

陆子洲站在一边看着这对兄妹嬉闹,半晌才插进话来:“诣航,别站这儿说啦,你家老爷子也在家里等你。”

三人刚走出人群,一辆挂着政府牌照的雪佛兰车缓缓地在他们面前停下了。司机跳下了车,拉开车门,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下了车,推了推眼镜,满面笑容地伸出了手:“廖先生吗?”

廖家兄妹自然是一头雾水,陆子洲却是见多识广的,惊讶道:“刘次长?”转而又对兄妹俩介绍,“这位是教育部次长。”

刘添一见到陆子洲也在,忙笑道:“子洲也在啊?来接廖先生回国的?哎哟,那可正好了。”他又对廖诣航道,“廖先生,虽是唐突,但我是奉部长所托,务必在您下船后接到您,无论如何不能被北平那边抢了先啊。”

星意挽了大哥的手臂,好奇地问道:“你们这么急找我大哥什么事呀?他还没回家呢。”

“这位是廖小姐吧?”刘添歉意道,“令兄这种国家急需的人才,

咱们不抢下来,实在难以心安呐。”

廖诣航微笑道:“刘次长的来意廖某知晓了。回国前师兄已经将两江政府的邀请转达到了。不日廖某必定亲到公署与次长详谈。不过今日刚下船,家中老祖父还等着呢。中国人讲个孝道,只怕这会儿是没法跟刘先生一道谈公事了。”

刘添没有丝毫不悦:“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今天过来,主要是给廖先生瞧一瞧政府的诚意。廖先生,无论如何,请优先于北平考虑我们的邀约。”

廖诣航也只好约了第二日便去公署详谈,方才送走了刘添。陆子洲一拍廖诣航的肩膀:“你老弟不错啊,刚毕业呢,这么多人争着抢你。”

廖诣航坐上了车:“关于这事儿,我还真想听听你陆总编的意见。两江也要建大学了,叶楷正出资的。他为人如何?”他顿了顿,沉吟说,“他虽是年少掌权,若是如同老派军阀一般,那颍城便不能是学术自由的净土。”

陆子洲闻言笑了笑,不由望向星意:“这你得问问你妹子了。”

星意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却听陆子洲说:“前些日子她还和同学一起上街抗议过呢。”

“丫头,有这回事?”

星意心想叶楷正的为人你该去问问老爷子呀,可到底也只是含糊地说:“他帮着日本人把我同学抓进去了。”

“星意,说起这事,你们倒还真是一腔热血地误会咱们的少帅了。”陆子洲正色

道,“昨日王念已经被放出来了。日本人求着他叶楷正放的。”

王念被放出来的事星意已经听说了,那时她便隐约觉得自己可能错怪了叶楷正,可其中的内幕却是不清楚的,便问:“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子洲简单讲了下叶楷正如何派人借着保护日本公民的名义搅得日商生意萧条,日本人不得不让步,听得人心大快。廖诣航都忍不住赞了句“好”。陆子洲却笑着摇头说:“怎么算计日商那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他叶少帅前段时间顶着压力拍板了民族企业的扶植政策,从这点看来,他可比他老爹和他姐夫开明多了,只有国货起来了,咱们腰杆子才能立起来。”

星意默默听着,无意识地掰着手指头,陆子洲说的那个人,是她印象中的叶楷正吗?就在前两天,她还冷着脸,摔了他的手套。可那会儿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多少还是能体察到的,那个瞬间,他有一些难过。

“星意,星意,到家啦!”廖诣航拍了拍妹子的肩膀,“想什么呢?”

星意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眼瞅着老爷子都到了门口,连忙下了车,欢欢喜喜地说:“爷爷,大哥回来了。”

廖诣航赶上了两步,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爷爷,我回来了。”

老爷子素来对这个长孙十分严厉,这会儿也顾不上做出威严的样子,牵着孙子的手,胡须微微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