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VIP级的顾客最是得罪不得——说来也奇怪,这样子身份地位的人,若是好脾气起来,什么都好说;可是一旦脾气上来,只怕负荆请罪也不顶用。
空调的热气吹得君莫太阳穴发痛,一跳一跳的很是难受。她觉得自己是个复读机,只会一遍遍重复几句话:“我们马上将您的衣服送去干洗。” “张总您是贵宾,为了表示歉意,这次我们免单作为补偿行不行?”“对不起,真是抱歉。”
张总只是冷冷坐着:“好不容易同事聚聚,兴致全扫没了,你们五星级的酒店就这业务水准?”米色西装胸前一片肆虐的酱色,丑陋肮脏。
真是热闹,只是一桌子的人,却是世间百态——盛气凌人的如张总,落井下石的如帮腔兼拍者,低声下气的如服务员和自己,君莫心中冷笑——无济于事,她想不出来如何收场,难道打电话给徐总亲自来解决?
“张总?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适时地插进一片嘈杂中。
场面好似被冷水一激,刹那间冷却下来。
君莫抬眼看他,似乎比一星期前见消瘦了一些,声音沙哑。
张总站起身,堆满笑容:“韩总,这么巧?”
“嗯,在这里吃饭,听说你也在,过来敬酒。”韩自扬手中端着一杯干红,向他一晃。他走过君莫身边,目不斜视,却不由自主地一顿。
张总忙端起酒杯,转头对君莫说:“换个人来,我也不计较了,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如蒙大赦,君莫又道歉,将当晚领班叫进去服务,这也算是不小的事故了,她也只能报上去——不出意外的话,明早会受到批评,公关部恐怕还得善后。
若是没有韩自扬恰好来解围——真是浑然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回到办公室,她拿起电话好久,终于给徐总拨过去,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星光灿烂,君莫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嗒嗒声响,她迈得更急,远远抛开一件心事,只觉得浑身轻松。其实她不喜欢高跟鞋,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扔掉鞋子,检查创口贴下的磨开的伤口好些了没有。后来终于习惯那一层厚厚的老茧,心意还是难以扭转——发展到最后,每次穿上运动鞋总觉得莫名兴奋。
第二日没有上班——跑去了B市找小学时就发展友谊的季青苔。君莫坐在城际高速巴士上,觉得东南沿海地少人多,到底还是有好处的——两个大城市间的来回,也不过两三个小时。
接到韩自扬的电话,君莫倒是很意外——她微微避开了青苔,低声讲电话:“嗯,我不在A市,在朋友这里。”
“不是,B市。”
“下次吧,昨天的事情真是谢谢你。”
韩自扬挂上电话,习惯性的伸手撑住额角,车子随着长长的车流慢慢的往前开——他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耐性,忍不住想狠狠地骂这个该死的拥挤交通。
和那一日不同,他的身边坐着她,空气中都弥漫她的清新,他有意说去EMBRACE,是因为知道会所离得那么远,可以在车子这个温馨带着私密的空间里独处更长时间。后来不用转头去看她,就知道温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饥饿带来的恶情绪,他忍着笑提议下车随便吃一点,又何尝没有看到她窃喜的眼光,想起来嘴角不禁带笑——后来想想,自己确实疏忽了,既然要她请客,居然说了去EMBRACE——恐怕以后她说什么也不会轻自己吃饭了。
只是刚才电话中的声音带着苍白的脆弱,恍如被窥见了心事,韩自扬若有所思的望向车窗外,红尘滚滚。
青苔在门外等着,君莫出来,她大急:“怎样?”
君莫笑着晃晃两根手指:“当然OK!”
两个人都是白领打扮,尤其是君莫,黑色套装,优雅的仪表——做了三年的酒店人,起码在仪容上可以无可挑剔,此时没心没肺的抱在一起,寂静的走廊上登时多了几分生气。
“哎,我追了你整整七年啊,终于修成正果。”青苔夸张的感叹,“错过了七年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停吧,我不敢当。中午程睿请客?”
“哦,对了,我让他去定位子。”青苔想起了什么,掏手机给即将成为老公的男朋友打电话,神气的吩咐去饭店订餐。
“啪”的闭上滑盖,青苔说:“我们随便去逛逛?一会他来接我们。”
君莫微笑:“他送的手机?”
“他倒是想送来着,我不希罕,看上就自己买了。”青苔晃了晃手中的Xmas,利落的短发,尖尖的下巴骄傲的扬着,从小就特有自信——她们初高中4年同桌,文理分科终于被迫分开,却依然如漆似胶。高考前特地选了L大,原因之一看中了这样文理科均衡的综合大学,人算不如天算——君莫倒是上线了,青苔却差了几分被调剂到了B市的一所大学,如今是B市建筑所的工程师。
她抬腕看表,“出去走走?”看上去君莫比青苔温柔又婉和,实际上,反倒是青苔内心极细心,她拉着君莫的手皱眉:“最近怎么瘦了?工作忙成这样?”
“没有啦!”建筑物外边阳光大好,明晃晃的射得人睁不开眼,这样的天气里,让人觉得有些灼热,君莫脱了大衣在手,看见路边的小理发店,伸手摸摸自己的长发——“哎,陪我剪个头发吧,不严肃点没法为人师表啊?”
“老师?你?”恩平偷偷捂住嘴巴,傻傻的问,“可是明天就是竞聘啊?”
“所以说啊,要不是这次竞聘,我还真走不了呢。”君莫用微笑掩去眷恋,收拾着办公室。身后好久没有动静,然后恩平大声地喊:“你辞职了?”
“嗯,那我竞聘你的空缺,是不是把握大些?”她喃喃自语。
“出去!”君莫又气又笑,顺手拿起一本废弃文件砸过去。
恩平搬了椅子坐下,平静的让君莫觉得伤感,“其实你走了也好,我也觉得酒店太累,你又不是很喜欢干这个。”
淡淡的话语,一下子让君莫的眼内蒙上了水雾,她本就低着头,很好遮掩,蓦然想起一句话:
“浮屠不三宿桑下,恐日久生情。”
漫漫想来,通透如佛家,无味如桑下,尚且让人流连,自己又岂能没有心魔?
那一日给徐总打电话,刚一开口说要辞职,徐总想都不想就拒绝——然后她说是去大学当老师,徐总沉默了一会:“那个工作适合女孩子。这样,好在马上要竞聘了,工作倒也不用特别交接,我会给人事处打电话,就说你三个月前就给我打过招呼了。”——按照惯例,辞职需要提前三个月向人事处说明。否则要扣违约金。
“君莫啊,到了那里,好好照顾自己。”
真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君莫想了很久,才低声说:“谢谢徐叔。”
原来挑剔的顾客,领导的批评,同事的不合,都可以成为怀念的理由。她走在园林里,目标是4号楼——最后一次的轮班查岗。路过湖景房,微微驻足,还是用房卡打开。径自走到露台,原木地板沾了一层冬雾,开着窗透气的缘故,很是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