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雾逝人非(79)

海风刮得人脸颊渐渐的疼痛起来,夏绘溪昏昏沉沉的听他讲完所有的一切,只是沉默。她初识他的时候,总是不自禁的对他产生亲近的感情,又或者总是暗暗的羡慕他,忍不住会因为自己心底那些阴暗而晦涩的往事而黯然自卑,而他的言行举止,每每像是阳光,一次又一次柔和的抚慰自己……原来,那些也不过是表象罢了。

她能理解他失去父亲的痛苦,也理解他数年来的隐忍和痛苦……可她没法理解的是,为了这一份执念和复仇,却让这么多人陷在痛苦之中。

苏如昊的声音再一次传来的时候,已经带了不确定的恳求,随着咸湿的风,钻进她的耳中。

“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你……还能不能再原谅我?”

四十七

他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听得夏绘溪心口渐渐的发酸。

“现在说起原谅和不原谅,还有什么意义?”她浅浅的笑了笑,伸手将一丝飞扬的乱发夹在耳后,“就像你恨裴越泽,他害死你的父亲,可是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你呢?”

“一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他的妹妹,并不全是被他逼的得了抑郁症自杀的。裴璇得抑郁症,还有一半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你忽然在网上消失,最后一点点的激化,才自杀的。这两年来,他被内疚和后悔折磨得分裂……你们两个,这样算起来,究竟是是谁欠了谁?”

苏如昊的手握拳,又松开,因为咬紧了牙,两颊的肌肉渐渐的绷紧,又因为难以对这句话做出回应,神色愈发显得怔然。

手上沾满了泥沙,可是夏绘溪不管不顾,似乎不敢面对这样的情景,依然将脸埋在了掌心。

最后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经不再闪烁,而声音亦镇定如常。

“隔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我想……我没办法再和你在一起了。不是因为裴璇的死……也不是因为别的事。

只是单纯的看待这份感情,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我会忍不住去揣测,假如你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对我产生感觉,我的下场……会不会和裴璇一样?我想,我是真的再也没有办法信任你。”

裴越泽从别墅中出来,踏到海滩上的时候,脚步猛然顿住。

突如其来的在这里见到了苏如昊,他的眼神中滑过一丝异样和了然,然而目光移到了旁边那个婉约的身影上——她依偎着苏如昊坐在那里,那件红色的针织毛衣,是这样的黑黯之中,唯一烈烈而温暖的色泽。

许是这样一卷温暖而温馨的画面有些刺激到自己,他的神色微冷的时候,却看见她已经站了起来,只是手腕一把被苏如昊攥住,他强硬的逼她站在原地,又扳过她的肩膀,声音顺着海风传来,一字一句:“你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夏绘溪被他抓得有些站立不稳,她看着他英俊的脸上表情逐渐的扭曲,忽然一种难以言语的情绪弥漫开,仿佛是将手伸进炭火中,又仿佛是一缕缕的被剜下肉来——他此刻有多么痛苦、多么难以接受,难道自己不是感同身受的么?

肩膀上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她看着她眸子里近乎狂乱的神色,眼角微微一酸,最后极轻的开口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不是我丢下你,是你丢下了我。”

即便是努力仰望着星空,可是眼泪也是难以克制,一滴滴的落下来,又溅在他的手背上——

让他迷惘,却又让他清醒。

他有些怔忡的想要抬手,揩去她的眼泪,可只是在松开手的刹那,夏绘溪已经退开了一步,仰着脸看着他,慢慢的说:

“苏如昊,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那个男人,总是藏在了迷雾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如昊的身子微微一动,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柔和如百合花瓣的双唇。

“……可是我心里是知道的,那个人是你。从我爱上你开始,我一直在做这个梦。其实我很怕梦醒的时候,等我看清了你的表情,会发现你不是在对我笑……我也从来不敢去分析这个梦,因为我一直在害怕……就像今天这样,不被逼到绝境,我想你是不会告诉这些的。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连彼此的信任都失去了,在一起还有意义么?”

她慢慢的转过身,脚步轻缓,走向不远处那幢别墅。

走过裴越泽身边的时候,她驻足,看了他一眼。

裴越泽眸色轻微的一闪,似乎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依然立在原处不动。

许是直到此刻,苏如昊才发现裴越泽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们分开的这一幕。苏如昊忽然觉得有些麻木,旁人在或不在,仿佛忽然失去了存在感。

她的背影纤细,却又很倔强,一脚深一脚浅,他难以遏制的想,或许又是因为坐久了,她的腿有些麻痹吧……她坐姿不好,又不爱站起来活动,以前每次脚被压麻了,总是第一时间喊自己替她按摩。

她腿上的肌肤光滑,又柔软的不可思议,自己一边替她按摩,也总是忍不住要教训她:“知道日本女人的腿为什么总是不直么?就是坐得不好,又老是跪着才长畸形了。”

其实她的腿修长,笔直,漂亮得可以去拍丝袜的广告。他这么说,无非就是吓吓她,让她长点记性。

夏绘溪的反应却总是心不在焉:“苏如昊,我都这把年纪了,你别拿这个吓我……留着力气将来教训你女儿比较好。”

而自己一脸严肃:“将来我们的女儿,绝对不能让她学你这个坏毛病。”

……

无端端的想起了这些,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琐事。他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几乎已经从视线中消失,又记起很久之前,她在自己的怀里,声音楚楚:“你不觉的害怕么?看起来,每个人都逃不开命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么?

老天夺走你什么东西,又补偿你什么东西……可是当它将原本的东西还给你的时候,那份补偿又会这样,渐渐的从身边消失了。

竭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挽回。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周遭的颜色从靛青,墨兰,直至沉沉的黑暗,再也看不清任何色泽。其实侧身的时候,那幢海边的屋子依然灯光亮堂,仿佛是暗夜中的一支烛火,让人觉得温暖。

心灰意懒的时候,似乎就是想站着不动。这么近,可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靠近了。

耳边的海浪拍岸声愈来愈响,掩去了身边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苏如昊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裴越泽,终于还是决定离开。

“原来你是杜伯伯的儿子,所以我总觉得你面熟。” 裴越泽的脚步轻微的一移,拦在他的身侧,声音很轻,却封住了他的去路,“你……恨我入骨吧?”

“恨你入骨?还不至于。”苏如昊的声音轻描淡写,“要不然,那时候你单身追到俄罗斯,随便一个小事故,你就回不了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