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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66)

是啊……他们之间,难道不是自己一直在掐着她的脖子,逼着她做那些她一开始并不愿去做的事么?

那个背影已经走出了槐树的树荫,裴越泽凝神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远,那些步子踏在了地上的水潭中,深深浅浅的脚印,溅出起起落落的水滴。

这个背影,是独属于她的……不存在自己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也只有她,每一次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坦率而真诚,连作假都不会。

他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飘渺而遥远,却清晰的传了出去:“夏绘溪。”

夏绘溪的脚步慢了下来,终于迟滞着停住,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声音低沉:“你上次问我,每一次,都是什么最后把我从另一个世界惊醒?”

夏绘溪扬眉,表情略带了讶异。

他仿佛不可控制的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是你。”

夏绘溪反刍着那句话,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愣了片刻之后,退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指,想要说话,却又呛了一口凉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直咳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涌了出来,最后泪眼朦胧的避开了他轻拍自己背脊的手,夏绘溪含糊不清的说:“没关系,没关系。”

她的身子一点点的往后退开,似乎要避开他的气息,咳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出裴越泽在海边做的那幅画,那时候苏如昊曾经指着那张图冷冷的问自己:“那支伸出瓶外的藤蔓枝叶,代表什么?”

伸出瓶外的枝蔓,代表了生机和希望,又或许是一个新的世界……

夏绘溪忽然不敢想下去了,急急的站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我先回去了,在下雨,你回车里去吧。”

转过了身,再也不敢看他一眼,就要落荒而逃。

而他却站在原地不动,又从容不迫的重复了一遍:“你听见我说的了。”

夏绘溪的背影微微一滞,再也没有停下,直到消逝在夜色之中。

裴越泽回到车里,倒了车,却看见一辆黑色的车横在路上,似是停了很久。

车前大灯的光照上去,驾驶座上坐了一个男人,身影笔直。他心中轻轻一动,嘴角撩起浅浅的一抹笑。那辆车没开灯,漆黑黑的隐在暗色之中,似乎直到确认裴越泽看清了自己,才打了方向灯,亦调了个头。

裴越泽心领神会一般,跟着那辆车,驶上了同一个方向。

《雾逝人非》无处可逃 ˇ三十九ˇ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在路边停下。苏如昊下车,推开了咖啡店的门,选了屋角的位置。

侍者拿了单子走过来:“先生,一个人吗?”

他却不答,嘴角带了难以捉摸的微笑,看着侍者身后。

裴越泽在他的对座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侍者娴熟的向两人推荐着店里的招牌咖啡和甜点。

最后是苏如昊招呼了一声:“就照你说得来两份吧。”

气氛重新又沉寂下来,不知谁的手机开始震动,嗡嗡的声音,固定的频率,敲响耳膜。

苏如昊接起来,神色蓦然间柔和下来。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许是抱怨,他的声音益发的温和抚慰:“我马上来了。要是理不完就先别弄了,等我过来……嗯……好。”

他的声音一句句的传进自己的耳中,裴越泽的脸色不经意间僵了一僵。

侍者将饮料端了上来,银匙在骨瓷杯上轻轻一敲,叮咚的一声,悦耳清脆。

“裴先生的心理问题,解决了么?”苏如昊的十指交叠,轻轻的拢在身前,“因为这个,我和她争执过数次,她坚持不愿意放弃这个咨询。”

风衣的口袋中还有那三张画纸,裴越泽的手指触到了硬硬的纸张,忽然又想起了刚才,她仔细的低头看着,侧脸的弧线柔和,仿佛皎皎月色。

他轻声笑了笑:“解决或者没解决,不是该由医生判断决定么?”

苏如昊的目光望进他若无其事的神色之间,缓缓的说:“没有什么比当事人自己的感觉更加的敏锐。好转,或是恶化,自己不会没有感觉。”

简单的一句话,裴越泽拿着银匙的手忽然顿了顿,旋即重复了一句:“是么?”

“怎么?裴先生没听说过这句话么?”苏如昊笑了笑,“那么这个呢?”

他将桌面上的蕾丝桌布掀起,食指在桌边的那杯柠檬水中蘸了蘸,极快的开始在楠木桌面上勾勒。

水分尚未蒸发,线条有些粗,却并不影响视觉上的效果。

裴越泽慢悠悠的看过去,却在苏如昊第一幅画画毕的时候,目光中带了慎重,沉沉如千斤巨石。

店里开着空调,水分在迅速的蒸发。苏如昊的指下却不停,挪了挪,继续画下一幅。

裴越泽的神色愈来愈肃穆,凝神看着黑亮的桌面,水珠点缀间,线条忽粗忽细,如断似续。

一共四幅。

包括今晚刚刚给她看过的那三张,他怎会知道?

苏如昊闲闲的抬头看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用桌边的纸巾将湿漉漉的桌面擦净,微笑着说:“我唯有有些想不明白的,是这一张。”

鸢尾草,星空,裂痕,瓶身……以及那支伸出瓶口的藤蔓。

他指了指那支藤蔓,嘴角轻轻的勾起:“这里。”

裴越泽靠回沙发上,面无表情:“你怎么会知道?”

他却笑得愈发轻松:“嗯,Edward是我读硕时的导师。虽然他没告诉我你们具体是在咨询什么,但是这些画我见过。另外,你对他的口头禅,应该也不会陌生。”话锋一转,他的语气依然闲适无比,“你猜猜,要是她知道了这些,还会不会再因为这个和我争吵,又僵持不下呢?”

裴越泽思索了一会儿,嘴唇轻轻抿起来:“你很早就知道了。”

“不算早。你知道,心理疾病也算是顽疾,会有复发的可能。之前我并不能肯定,直到她给我看了第一幅画,我才明白过来——至于后面的这四幅,她没提起过。我想,你应该还是继续在用这个方法接近她。”

“这五张画,每一张都是你之前在Edward那里治疗时用过的。裴越泽,你的心理问题,在一年前就已经解决了。拿这种手段接近一个女孩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他微微摇了摇头,语气轻叹,“你的心机和城府,未免也太深了一些。”

话已经说开了,裴越泽反倒恢复了坦然,波澜不惊的看着对坐年轻人,说:“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苏如昊不语,桌面上那支藤蔓在急速的消逝,他重又蘸了水,圈画出来。

“我只注意到了,第一张图画,你画给他看的时候,这个细节有些不同。你在Edward那里咨询的时候,这幅图里没有这跟藤蔓。那时候我就在想,这里代表了什么。”他的眼睛轻轻眯起来,嘴角浅浅一勾,“后来就想明白了,显而易见的一件事。这支藤蔓,是希望和新生,也是她给你感觉,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