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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49)

这个“她”字得十分轻,可是又清清楚楚的落进他的耳中,像是颗小小的玻璃弹珠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又反弹起来。微微的颤抖中,那些隐秘的往事像是被打开小小的缺口,如同轻羽蒲絮,正从遥远的际飘散过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像是难以抗拒样温和耐心、又带着善意的询问,吐出个字:“好。”

“她的名字里,带个xuan,对不对?”

他低低的叹口气,恍若风吟,无限的怅然:“是啊,璇。”

他的脸完全的沐浴在阳光中,笔挺而俊秀的鼻梁,微翘的嘴角,睫毛微微的向上卷。就像是个白净秀气的大孩,因为想起自己暗恋的女孩儿,独自抱着篮球坐在操场边,无声的惆怅。

夏绘溪并不出声打断他,探身拿起小几上那杯冰桔茶,握在手里,默默的吸口,橙皮的清香和蜂蜜的甜意将呼吸占据,在唇齿间反复的回味,等很久,才听到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唔……那就,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吧?”

他的眉峰完全的舒展开,笑容亦是纯净美好。

“很小的时候吧,我不记得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才这么点……”他拿手比划下,又觉得不对,将手放低些,堪堪只到茶几那里,微笑,“只有这么点。”

她被大人牵着手走到自己的面前,穿件白色的公主裙,带个蕾丝发箍,露出的额头光洁漂亮,头发是小孩特有的偏黄,柔软的披在肩上,双眼睛就像是活溜溜的珠子,有些羞怯,又有些好奇。

那时候自己对她不屑顾。那么小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抱着那个洋娃娃,被自己吓唬,又只会默默的哭。

夏绘溪注意到他特别描述那个孩的额头和长发,不自觉的伸出手去,理理自己的额发,忽然有些恍然大悟。笑笑,安静的继续倾听。

“小时候我常常会发烧,家里只有家庭医生和阿姨在,……她很可爱,每次我病,她总是在的房间外张望几眼,然后赤着脚跑过来,拿自己的额头抵着的,边安慰,‘都不烫,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修长的手指支撑在自己的额角,嘴角噙淡淡抹笑,“常常睁开眼睛,就看见的她脸,离很近,一动不动的盯着,像是担心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额头的肌肤软而温腻,那双眼睛是琥珀色的,有些透明,又十分的透亮,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一直到现在,似乎还在自己身边萦绕而没有散开……

“她住在家?”夏绘溪想想觉得好奇,“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裴越泽怔怔,沉默片刻后,答:“阿璇住在我家,是父亲朋友的女儿。”

夏绘溪哦了一声,想起那时他对“发烧”的反应词是“洁白”,原来自己到底还是想错。那个洁白,并不是对医院的印象——只是关于个女孩,听起来一个在他心里洁白无暇的女孩。

然而接下去的思路却让身子微微颤,死亡,亲吻,绝望……无论哪个词,都带着浓郁不详感。这个故事近在眼前,结尾的基调是晦暗而苦涩的,她不敢去翻到页底去查看答案,也不敢问,只能坐在里,静静的听。

可是裴越泽忽然停住,并没有再讲下去,手指摁着那张膏药,反复的摩挲。

她的指尖拨弄着那支铅笔,在白纸上划道又道,刷刷的声响,像是时光在身边擦身而过。可是他亦只是看着,不做声响。

“后来呢?”终于还是忍不住,“你和她之间……发生什么?”

这句话像是轻轻的戳破肥皂泡泡那层五彩斑斓的薄膜,啪的一声,化作细小的雾滴——裴越泽的手指微微蜷起来,像是不经意的在手背上按下去,那瞬间的疼痛,让自己的追溯带支离破碎的疼痛。

“她……死了。”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几乎要集中所有的精力才能听到,“两年前的时候。”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甫一听到,夏绘溪还是伸手捂住嘴巴,低低的唤声:“啊!”

“是啊……得了抑郁症,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还请的导师为做过心理治疗,可是也没有效果……”到里,他的目光倏然亮亮,极快的看夏绘溪眼,直到确认并没有什么异常,才将那丝异样的情绪掩下去。

夏绘溪头:“原来是样……那时候,她还替彭老师找过相关的资料。不过他没告诉是干什么的。”

他靠着沙发,语气有些飘渺,似乎是在和个幽灵对话,继续着:“后来,吞了整整一瓶的药,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是……是,自杀?”夏绘溪勉强自己得平静些,“……是怎么得上抑郁症的?”

他的笑空虚而苍白,慢慢的:“是我不好,限制她太多的东西,后来……甚至不让她出门。其实那个年纪的小姑娘,谁不爱玩,谁不爱闹……可是我让她呆在家里,我只希望属于我一个人……”

独属于他个人的阿璇……那个会在全世界都不知道他生病的时候,悄悄的探手过来,和他比较着额上温度的小孩……那个会笨拙而羞涩的安慰自己,默默的坐在自己床边,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

最后却变成那样……她站在窗台边,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冷冷的:“总有一天,你会逼死我。”

那是第一次彻底的激怒自己吧?裴越泽有些艰难的想,就是那一次,自己第一次吻她的么?她的嘴唇么柔软,像是花瓣,又像是云絮,清淡的擦过,却在自己心底掀起排山倒海般激烈的情感。

而阿璇的眼中全是恐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毫不犹豫的,狠狠甩他个巴掌。

他亦清醒过来,后退两步,冷冷的斜睨,似是为掩去狼狈和尴尬,声音锋锐:“这些天你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们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再开口,各怀心事,看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慢慢的洒落整个际,像是将整桶整桶的染料泼洒开,晕染得视线尽头是大块的金和蓝。

夏绘溪在么漫长而悠闲的静谧间,忽然想明白很多事。

他总在发烧的时候想要见到自己,举止也是异于平常;CRIX忽然和南大合作,开发治疗抑郁症的药物;他会关心自己的发型是不是遮住额头,而额角的伤疤让他再的注目;他对自己,“你要看看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或者什么都不愿意做……我都随你。”

原来,谜底只是那么简单。

良久之后,喃喃的开口:“你觉得……我和她有些像?”

裴越泽依然注视着落地窗外的大海,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的询问。

可是他忽然转头对笑,云淡风轻的:“第一眼看到,觉得很像……可是后来接触,就觉得完全不同。夏小姐,真对不起,我觉得……有时候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就会做出很多奇怪的事来。比如这次,我忽然把你带到这里,或者跑去俄罗斯,当时只想看你一眼……还有,当时也不该一再的胁迫你来做咨询师,我 知道我的态度不好,你讨厌我,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