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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逝人非(45)

他不再看,只是捋起袖子,和她一道蹲在沙池边,语气低沉:“今天要干什么?”

其实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大好,夏绘溪稳了稳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些:“玩沙吧?”

他的薄唇轻轻的扯,似是在细致的品酌个“玩”字,最后淡淡的:“又是玩?”

“你还没有告诉……上次玩的游戏,效果究竟如何?”他将沙铲插进泥土中,一道月牙形的刻痕如同沟壑,倏然在平整的沙堆上出现,而他好整以暇,“商人总是要回报的。咨询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或者建议?”

空气中有细细的漩涡在卷动,煽起无数的灰尘。彼此的呼吸声都轻缓而不可闻,他们的面容平静,谁也无法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这种无声的对峙,似乎是从他们初识起,就存在着,次次如此。

夏绘溪忽然觉得疲倦,将手里的铲子一扔,站起来,似笑非笑:“你要建议?好,我就给你。”

他们面对面站着,她比他大约矮半个头,可是身段纤长,目光清亮,一字一句的说:“你很正常,心理上完全没有问题。没必要花那么多钱来咨询减压——所以,我正打算告诉你,这次结束之后,我不干了。”

裴越泽的呼吸轻轻一顿,从她的应答里,完全听不到负气的味道,似乎关于个建议,她已经酝酿很久。

“你不干?”他的手闲闲的插进口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中流光溢彩,又像是有晶芒欲出,“这算是过河拆桥么?”

夏绘溪噎了一噎,一口气憋在喉咙那里,忽然觉得无法和这个人沟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慈善的赞助拿到了;电视台的主持也由着你的性子;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我连夜替你善后——你对我说,你不干了?”他一只手抽出来,慢慢的拧上她的下巴,语意冰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炙热,“你以为你是谁?!”

他目光中的光芒愈来愈盛,夏绘溪忽然觉得害怕起来。他的语气强势而表情温柔,看着她,又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人。

有个模糊的想法忽然袭中她的脑海,是和那个语词测验有关,她想要捕捉住,可是那思绪像是飘丝,五指之间,始终是空空落落,难以把握。

裴越泽的手劲很大,甚至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愈扣愈紧。看着乌黑而倔强的眸子,又笑了笑,说不出的轻慢。

“这样,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过什么,我都当作没有听到。好不好?”裴越泽不顾她的挣扎,一点点的凑近她,“下午的飞机,我们去海边渡假。”

“你疯了!”夏绘溪挣扎不开他的钳制,只能拼命的往后仰着头,努力逃避他无处不在的气息,“我没有欠你什么,凭什么听你的!”

“你没有欠我什么……是啊,你没有欠我什么。”他居高临下的笑笑,眉宇间却全是缱绻于温柔,又轻而易举的从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拿出手机,往身后一扔,啪的一声惊心动魄,“一直以来都是我欠着你,xua……”

瞬间的恐惧袭来,夏绘溪听不清他最后吐出个什么字,只知道自己后颈一阵酸紧,随即身体一软,慢慢的倒下去。

电磁炉开到火锅一档上,苏如昊给餐桌的另一边添上双筷子。有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音响起,鸡汤特有的清淡香气顺着锅盖小小的缝隙间弥散开,很快充盈在整个屋子里。这个时间回来,正好可以把菜下锅。他习惯性的看一眼客厅的沙发,电脑边的一袋零食还敞着口,只吃了一半。

这样的一副情景,她分明还没有回来,却也让自己觉得安心而温暖。

桌上火锅的盖子被热气一掀,啪的一声,在静谧的屋子里份外的响亮。苏如昊又看一眼手表,皱皱眉,拨了个电话。

其实猜到是关机。做咨询的时候她不会开着手机,或许出来的路上就忘了重新开机。

他将电话搁下,又将电磁炉的温度调的低一些。屋外的天色,黯沉无星,浓重的铅云压在城市的最尽头,像是最不详的气氛在世界蔓延。

时钟静静的走到八点。

苏如昊在沙发上坐会儿,终于还是失去耐心。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电磁炉的按钮上摁下电源切断键——一滴小而炽热的汁液如同雾水般,轻轻的溅到他的手背,嗤啦一声,正快速的蒸发。就像是小小的火星,灼进心底。而他恍然不觉,疾步出门。

苏如昊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这样的不安,仿佛晚一步,自己就会失去什么。车子急速的驶向城外,天际的乌云时近时远,他戴上蓝牙耳机,隔上短短的刻便给家里拨个电话,隐隐希望她已经到家。

然而每一次,也不过是单调而乏味的嘟嘟声。他索性摘耳机,烦躁的扔在一边,全神贯注的开上山道。

身处的世界太清净,车前大灯的光线强劲,笔直的射向云山深处一般,将小小的路径照得通亮。又似是一道亮光,将记忆深处的滴滴照得纤毫毕现。他不自觉的咬住牙关,将侧脸绷得极紧,肃然冰冷。

急促刺耳的刹车声,惊起林间的飞鸟,嘎嘎着飞远而去,消逝在天色的尽头。

他下车,来不及去寻找门铃监视器的位置,重重的敲门。

每一下都沉钝如同暮钟敲响,直到里边有人急匆匆的跑出来。

庭院的灯已经打开,将院中的纤竹映得笔挺而修长,亭亭玉立。开门的是个中年阿姨,她狐疑的上下打量这个一脸不耐烦的年轻人,问:“请问,你找谁?”

苏如昊目光冰冷,视线在院子中微微扫视而过,平板的说:“我的朋友下午来过这里,大约三点左右。”

“哦,是那位小姐吧?来找裴先生的那位?”阿姨抱歉的笑笑,“她和裴先生一起走了,很早就走了。”

苏如昊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的重复了一句:“走了?”

凌厉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阿姨连声音都开始打颤,结结巴巴的说:“是啊……四点多的时候走……”

“去了哪里?”

阿姨的声音愈加惊慌,几乎不敢直视年轻人的眼睛:“我……不知道……裴先生他……没说。”

幸好他连这句话都没有听完就已经匆匆离去,阿姨忙忙的关上门,想了想,还是给张助理打个电话。

回到家的时候,依然空无一人。屋子里保持着原样,打开的零食,冷却、又结了一层薄衣的鸡汤,精心调好的酱料。苏如昊抬手开灯,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焦躁,平静的让人害怕。

他又把电磁炉打开,开到温度最高的一档,慢慢等着汤水沸腾。

将贡丸倒进锅里,又将金针菇放进去……满满的一锅,有的沉在锅底,有的浮在表面,不知要煮多久。

他记得在超市,她挽着自己的手,笑容清丽而温暖:“今晚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后来是在车里,馨香的呼吸还在自己的耳侧,絮絮的关照:“不许先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