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早春行(41)

屋子里安静下来,公子低头喝茶,泰然自若;而苏秀才躺在床上,原本是宁死不屈的样子,悄悄觑了初夏一眼——却见小姑娘揪着裙角,都快哭了,心下竟有些不忍起来。他又重重咳嗽一声,语气有些颓败:“君子之财,取之有道……我,我,还是看看吧。”

初夏听他松口,忙瞧了公子一眼。

公子端坐着,半边侧影在光暗中显得极是清隽,却只是沉默。

苏风华想要坐起来,又不免牵扯到伤口,脸上顿现痛苦之色。初夏忙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躺着,我替你举着账本,你慢慢看。”

公子淡淡的将茶盏搁回桌上,一言不发的望着两人。

初夏一页页的替他翻过去,过了小半,忍不住回头问公子:“公子,要不明日再来查吧?今天这么晚了。”

青龙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初夏,又看看公子,亦忍不住开口:“公子,我也觉得……”

“这……这……”这回出声的却是躺着作僵尸状的苏秀才,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又再睁开,只觉得头晕脑胀。

“你看懂了吗?”初夏无声的比着口型。

苏秀才瞳仁愈发涣散,像是要死了一般,摇了摇头。

就知道会是这样,初夏有些苦恼,想了想,又无声道:“二月,盈余白银近三千两。”

苏风华翻了白眼,有气无力道:“二月,盈余白银近三千两。”

公子微微一笑,初夏见好就收:“公子,你瞧,这秀才能看懂账本的。”

公子站起来,走至床边,却不望向那晕了一半的秀才,只俯身,专注的看着初夏,目光中有些困惑:“初夏,你为什么要这样帮他呢?”

初夏涨红了脸,嘴硬道:“我哪里帮他?”

公子似笑非笑:“那你再问问他盈余在何处,支出又是在何处?”

初夏心底有些恼火了,她可做不到如同公子一般淡定,当下便将账本往一旁一搁,站起道:“你昨日明明应允的。”

公子也将笑意收敛了,黝黑的深瞳注视着初夏:“此刻我反悔了么?我按照惯例询问几句,有何不妥?”

初夏气急:“这该是你管的么?你是公子,什么时候见你管起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了?”

公子淡淡一笑:“君府都是我的,有什么不能管?”

初夏气得小脸煞白,还要再说,只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却听苏风华断断续续道:“多谢姑娘好意了……我在此处,叨唠主人了……多有不便,还是回自家的好……”

初夏见他胸口的伤口又似微微裂开,忙道:“你别动!”她转身重又看着公子,讽刺道,“初夏进君府之前,人人都说公子夜安义薄云天,锄强扶弱,到了今日,竟然连一个重伤之人都不愿收容。”

公子微微挑起眉梢,平澜无波道:“还有呢?“

“他是酸秀才,手无缚鸡之力——可这人宁愿自己被打,也不愿帮助坏人行凶。我觉得,他比起有些人,不知光明磊落多少!”初夏怒道,“你不愿收留也罢,我也不是君府的人,苏秀才,咱们这就出府去!”

公子眸色愈发暗沉,唇角抿得极紧,不怒反笑:“你为了他,要离开这里?”

初夏咬牙:“不错。”

青龙站在两人身后,不知为何,转眼弄成这份光景了。而且……公子和初夏,究竟为了什么在闹别扭?他茫然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呆若木鸡。

窗外春雨绵绵,淅淅沥沥的自檐角落下来。公子脸上怒意一闪而逝,随即拂袖而出,带起一阵凉风,将烛光吹得摇摇欲坠。

青龙在跟着出去之前,又跑回初夏身边,嘱咐道:“你可别冲动。现下你带着这秀才出去,他可活不了。”他挠挠头发,又有些不解的望向窗外,“也不知公子怎么了,突然就变了脸色。唉,我再去劝劝吧。”

说完,青龙便追了出去。

隔了老远,依然能感受到公子的怒气,青龙跟在后边,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几丝春雨飘在脸上,凉飕飕的,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加快脚步,前边公子倒停了下来。

“她出去了么?”公子的声音不辨喜怒。

“没。”青龙忙道,“初夏说的是气话,她怎么会出去呢?”

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今日之事,我做得过了么?”

青龙顿时一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自小在公子身边长大,人虽顽闹不堪,公子又颇为纵容,只是内心深处对于公子,却是极为敬仰依赖的。

这般向自己征询意见……还真是头一遭。

他锁紧眉头,以示自己正在严肃的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觉得……有点儿。”

公子不答,恰好走至临风阁前,他便微微仰头,小楼黑着烛光,今夜甚是寂寥。他挥了挥手,不叫青龙瞧见自己的脸色:“你回去吧。”

回到临风阁,初夏的屋子自然是无人,只一扇窗被风卷得忽开忽阖,风雨飘零。公子立在床边,江枫渔火,点点滴滴映淌在沧江边,他想起初夏的话,蓦然间又生了些恼意。这是她头一次,因为旁人而和自己生气……偏偏那人还是绿柳巷的,说不准是不是小丫头常常念叨在口中的未婚夫。

不知过了多久,公子微微眯起眼睛,耳中听到舒园内打更的声音传来,心中的恼意疏解了一些,却又忍不住想,那苏风华所住之处,便只一床一椅,初夏这一晚……又会跑去哪里呢?

待到他回过神的时候,身子却已经出了临风阁,往左一绕,出了舒园。舒园外那条长长的回廊上,竹影潇潇,两侧的屋子都未点着烛光,而一道细细的薄影在走廊的最远处坐着,一动不动。

公子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初夏坐的地方穿堂风甚烈,卷着细雨,便往人身上落。她的半身都被沾湿了,人却像雕塑一样,坐着没动。

春雨空灵,落在身上,触到心底,却是凉的。他看到她瑟缩了肩膀,轻轻一声哽咽。

公子心中似有一根细线,被轻微的扯了扯,他来不及去想自己做了什么,跨上半步,由后至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的下颌将将擦着她的顶心,柔声道:“还在闹别扭么?”

初夏先是浑身剧烈的一颤,听到是公子的声音,渐渐的止了哭泣声,却越来越用力的挣扎起来。

公子不理她的挣扎,只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轻道:“傻孩子,这么晚了,又冻成这样,怎么不回去?”

初夏挣不开,只是哭得更厉害些,一边道:“是你要赶我走的。”

公子愕然,旋即微笑:“我何曾说过要赶你走了?”

“那也是你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要和那个酸秀才这般斤斤计较?”初夏道,“他这般可怜,你便是赏他吃口饭,又怎么了?”

公子依然抱着她,良久,才道:“既然喜欢他,为什么独自在这里坐着?他屋里总比这里暖和。”

上一篇:短裙[娱乐圈] 下一篇:故人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