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弥川。你看到一把剑了吗?武陵之魂!”安清夜急切地问道,“看到那把剑了吗?”
“武陵之魂……是的。”她渐渐回过神,喃喃道,“赤狐的内丹,羲和的剑。”
“剑尊最后将剑放在了何处?”
“剑尊?羲和是剑尊?”
安清夜俊美的脸上满是肃然:“你先告诉我,武陵之魂呢?”
“武陵之魂……是羲和的剑。我只看到它炼出,不知在何处。”
“羲和以武陵之魂在人魔大战中保全了人世,被后人尊为剑尊。算起来,浣星的魂魄被封印在武陵之魂中也已近千年。千年之期一到,武陵之魂中的赤狐就会化作凶灵。”
“凶灵……又会怎样?”
“凶灵不会有任何情感,只能通过杀戮维持其存在。剑尊早已不知所踪,这世上再无人能控制武陵之魂。除非她放弃执念,自愿散魂。”
弥川看见月光下许多狐狸从芦苇丛中探出头,互相拥簇在一起,眼神有些不安。
“它们是浣星的族人,寻找武陵之魂已近千年。”安清夜低声解释,“前段时间,他们找到了客栈,拜托我寻找仙剑。我们查遍了典籍,寻觅至此,线索却完全断绝了。”
“所以你故意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忙?”弥川问。
“是。哪怕是为了浣星最后的安宁,也请你再试一试。”
弥川用力咬了咬唇:“你以为我不愿意帮忙?可我只能看到这里,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时蜷缩在弥川怀里的小淘仔,忽然一跃而起,往最高处天门洞奔去。
一轮明月从另一头缓缓升起,光线驱散了附近的雾霭,穿过天门洞,静谧地投向远方。
弥川看见石壁上黑色痕迹纵横如水荇,忽然心有所感,喃喃道:“天门洞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千年前吧?”安清夜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说……天门洞可能是由武陵之魂打开的?”
弥川单膝跪下,凝聚所有的注意力,去拨开时光的迷雾,探触千年前那一幕。月光越来越亮,给天地间万物擦上了冰凉的色彩,也将她的身影聚拢成愈发细小的一团。
弥川身子微微一抖,猛地惊醒过来,此时透过天门洞的光线恰好落在天梯下的碧潭中。她脸上的表情似喜亦悲,指着那里:“武陵之魂在那里!”
“你看到了什么?”安清夜忍不住问。
弥川却没有回答:“我确定,武陵之魂在那里。”
他们奔向那汪湖水,湖面起了微动,无处不是剑光。
安清夜拉住弥川,将她护在身后:“来不及了,她……即将成为凶剑。”
弥川却挣开他的手,一步步往前。脚踝已经没入水中,潭水冰凉刺骨,她却浑然不觉。
如镜般的湖面哗的一声水花四溅,仿佛是有凶兽从中而出,声势惊人。一柄细长的古剑跃出水面,周围的剑气锋锐而躁动。千年前那小小的魂魄内丹,此刻溢满杀气。
经过近千年的融合,当年在绝望中被困入剑身的小赤狐,已经可以轻易地操纵武陵之魂了。
剑锋当先刺向最近的弥川,寒气割断了她颈边的几缕长发。安清夜在她身后急速念起咒语,一道亮光仿佛盾牌,稍稍抵挡住了剑势,剑尖在离弥川的喉咙寸余处停了下来。
“快退开!”安清夜指尖带出连绵不绝的光亮,聚成绵密厚实的云盾。武陵之魂受到阻碍,光芒却暴涨,剑尖带着慑人的压迫力道,一点点刺入巨盾。
明月的光芒黯淡下来,周围的一切仿佛是被什么吸走了魂魄,渐渐化作黑白——碧潭边的灌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狂风一卷,枝叶尽落;而湖面上不断有小鱼跃出,落下之时已白肚向上,浮了淡淡一层,甚是恐怖。
弥川被杀气骇得难以动弹。唯有安清夜不退反进,跨上一步,脸色虽是苍白,语气却镇定如初:“浣星,千年之期已到!放下执念,我助你离开此剑吧。”
此刻他的那枚尾戒竟悄悄亮了起来,有一丝银线从中钻出来,如触角般,慢慢伸向剑身。
武陵之魂剑身微微一顿。
弥川站在不远处,知道浣星还在犹豫。因为,她能感受到剑身中的那道灵魂的绝望、愤恨和无奈……也能感受到她最后一丝的温软。
——那是一个少女在为逝去的爱情和希望而低声哭泣。
“轰——”
天门再度翻水!
那些水光如同千年前的剑气,生冷坚硬,就如同那时羲和的剑阵,毫不留情地刺穿浣星的身体。武陵之魂剧烈一颤,那丝温软的情感彻底消弭,仇恨扑卷而来。
“糟了!”弥川下意识地后退。
安清夜神色愈发肃然,低声道:“浣星,一旦化为凶剑之灵,便再不能回头了!”
武陵之魂高高升至半空,青灰之色已将大半个山头盖住,势同癫狂。
安清夜唇边扬起无奈的苦笑,低声说:“只能这样了。”
他摘下右手的银色尾戒,不知念了些什么,像是有薄雾弥散开来,那雾越来越大,直到盖住整个碧潭,向天门群山延伸而去,与那青灰剑光重叠之处,便将那剑气摄入其中。
“你在干什么?”弥川急急地问,“浣星……她会怎么样?”
寒风掠起安清夜的黑发,他的手势变幻出繁复的结印,只简单说:“摄魂。”
弥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低声恳求:“你……能不能让我和浣星说话?”
“什么?”安清夜愕然。
“她不是凶剑剑灵!”弥川看着那颤抖的剑身说,“我见过武陵之魂的威力,假若不是她心底还存着一丝善意,你绝不能这样轻易压制住她!”
天空中两股灵力还在纠缠,光线变幻间,安清夜定定看着弥川坚决的表情,说:“好,我们就赌一把!”
银色的天网收拢起来,像是盔甲一样,一层层地裹在少女的身上。而弥川就这样披着那一身银色雾气,慢慢踏进了青灰剑气中。
剑气一下子将那团银色的光影吞噬其中,弥川却从那层仅剩的保护中,毫无畏惧地伸出了手,仿佛是要抓住什么。
掌心立刻被无形的剑气割得血肉模糊,然而剧痛之中,她只是全神贯注,轻轻地说:“浣星,羲和当年……并不是全然无情啊!”
青灰剑气倏然静止了片刻,剑身慢慢降落下来,其中隐约露出一丝淡红的光芒。
弥川小心翼翼地将伤痕累累的手指触到剑身上:“你一定看得到的……”
四
那也是一个月夜。
山石浑然厚重,皎皎清辉铺洒在天地间,一道人影急速从天边御剑飞来,最终停在天门山的另一边。
他取出背后长剑,在手中摩挲再三:“浣星,当年我为武陵之魂取你性命,如今天下苍生已救,师父重托亦已完成,我……却不知如何自处。”
他淡淡一笑,其间却是无限寂寥,无限落寞,无限悔意。
犹然记得彼时浣星刚入门,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他回头看她,她嫣然而笑,眉间朱砂一点,美好如同春雨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