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川不由点了点头,重新望向手中的照片,指尖无意识地在佛像上点过。
一处、两处……她还记得被针扎过的感觉。
“哎?”弥川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匆忙在桌上找了支笔,在图片上画着,“你看!这是我被刺到的地方。”
唇上有三处,分别是两处唇角,以及唇珠上。再往上观音像的面部已经被毁,可是刺点却相对更为密集,隐约竟能看出那是鼻子、双目的形状。
“我明白了。”安清夜端详良久,轻轻吁了口气,“这一定是当年那位工匠为了便于雕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观音像上标示出了五官的位置。如今虽然雕像的脸部被毁了,可是你还能感知到那些记号。”
“假如确定了五官,那我们岂不是就能复原出原貌了?”弥川拍手大喜,她笑的时候眼睛总是弯得像两枚月牙,安清夜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所以我们需要将这些坐标定位得更加精确。”
“你是说我还要再去碰它?”弥川立刻垮下脸,“很痛哎。”
安清夜不动声色地望定她,眉梢微扬:“你难道不好奇?”
一句话戳中了林弥川的死穴,她只能说,为了心底那丝好奇心,被刺几下真的算不了什么。
夜幕渐落,小淘仔捧着圆滚滚的肚皮在枕头上呼呼大睡,弥川两人悄悄下山。
龙门夜景自有其壮美之处。此刻雨已经止歇了,弥川走在积水的小路上,偶尔踢踏溅起路上的水花。白日里一片喧闹的景区,此刻静谧难言,而空气中依然飘浮着香甜的味道。
像之前那样,弥川小心地伸出手指,去触摸观音像的面部。不过这次有了心理准备,疼痛感减弱了不少,她手指顿了顿,对身后的安清夜示意:“这里。”
安清夜根据她手指的位置,在图片上画下一个墨水点。
就这样比划了大半夜,弥川终于触摸过了观音像的每一寸肌理,安清夜也完成了手中的“墨点图”。
“大功告成!”弥川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五五分成哦!”
安清夜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观音像,怔怔地过了许久,才说:“你看她手中的净瓶。”
借助着手机的一点光亮,弥川看了许久,才不确定地问:“观音手中的净瓶一般插的不是柳枝吗?这个……”
安清夜微微颔首:“你觉得像什么?”
弥川下意识地侧头望向黑漆漆的石壁,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可她还记得那朵轻轻摇曳的小花——
净瓶中插的,是地黄。
三
“复原图出来了?”弥川一觉睡醒,便急匆匆地赶去露台找安清夜。
安清夜对着电脑屏幕正在发呆,上面果然是一张观音复原像,不过令两人都十分失望的是,复原图的效果算不上好,依稀可见眉目秀丽,可远远谈不上轮廓清晰。
“太模糊了……”弥川喃喃地说。
辛苦大半夜的成果就这样付诸流水,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客栈的服务生端了两杯橙汁上来,弥川道了声谢谢,一抬眼,看见服务员胸口别着一束粉紫色的小花,忍不住就问:“这是地黄?”
“是呀!这几天一直下雨呢,伊水水位也涨了很多,我们这里虽说不常发洪水,可是风俗就是要去伊水边祭神呢!身上还要戴着地黄花。”
“有什么讲究吗?”
“不知道呢,风俗就是这样啊。”
“伊水暴涨……洪水……”弥川忽然站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昨天看的一堆资料里找出了一张纸,指给安清夜看,“万佛洞始建于唐永隆元年……是年,洛阳水患,伊水泛滥千里……”
水灾、雕像、地黄……尽管是看上去毫不相关的几件事,可是一直都在经历怪事的两人还是隐隐能察觉到,这里边一定有联系。
昨天的细雨蒙蒙,经过夜里的停歇,到了今天已经成了滂沱大雨。落雨如倾倒,山下伊水水势亦比昨天汹涌了不少,浪花卷腾往前而去。岸边却聚集着许多人,敲锣打鼓倒像是过什么节日。
“走,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安清夜干脆地站起身,“叫上穆棱。”
穆棱冒着大雨赶来,听安清夜说完,若有所思:“他们的祭神仪式就在前边,倒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我听这里的一位老人说起过,前边有一个神庙,废弃很久了,那时候是用来祭水神的。”
“这里很少发洪水吧?”弥川问。
“你们看,伊阙像是一扇门,拦住了水流,所以伊水河很少泛滥成灾。”
“那祭水神需要用到地黄吗?”
穆棱闻言怔了怔:“这倒不清楚。”
神庙是在龙门山山顶,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到了傍晚,天色已经暗下来,雨落如同珠帘,雨伞早就不管用了,弥川身上几乎已经湿透,终于看见了暮色中的一座瓦屋。
“是那里吗?”
路上荆棘横生,张牙舞爪的,一不留神就会被勾住裤脚。神庙的匾额已经倾颓下一半,字迹不清。
穆棱站在门前,看了许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忽然他绕过了大门,往屋后走去。
旧庙后边是一片竹林。脚下泥泞不堪,穆棱却走得又急又快,直到竹林深处才停下来四顾,喃喃地说:“在哪里呢?”
“什么在哪里?”安清夜拉着弥川的手,手中的伞根本不管用,他勉强遮住弥川,大声问着。
穆棱丢开了伞,闭目想了片刻,果断地走向右边。
“是这块……”穆棱说着停下脚步,蹲下来,伸手去擦地上的一块大石头。
几下擦去了青苔,露出隐约的字迹,弥川和安清夜看到最下边的一行:“……碑成,神逝。唐永隆二年。”
“永隆二年?那是万佛洞开凿的第二年,也是水患后的第二年。”安清夜轻声说,“这块碑是和雕像同时代的。”
可是“神逝”又是什么意思呢?
弥川看着好似灵魂出窍的穆棱,慢慢走上前,在石碑边蹲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掌心贴在了碑面上。
伊水奔腾如同巨龙,席卷呼啸而过。
无数人哭喊奔走着试图攀上两岸香山、龙门山更高的地方。工匠们在凿刻了一半的窟龛中跪下,诚惶诚恐地念着神祇的名字:“水神啊,请息怒……”
水神息文负手站在波涛之间,心底却越发的焦躁难耐。
那个粉衣少女究竟躲在了哪里?这三年间,他甚至让天界谛听以天眼通寻找,却依然觅不到她半分踪影。
“这也是入了魔障吧?”
年轻的水神忆起那一日,他乘兴游历至此,那正是春日,细雨蒙蒙间,工匠们乒乒乓乓地在石壁上开凿佛像。他驻足,脚下伊水便顺势涨起了数分。
水神正看得有趣,忽然见到原本岸边长得好好的一株小花顷刻间便被涨起的河水淹没了,若是不移开,只怕半日根茎就要泡烂了。息文恻隐之心顿起,他以天神之尊,弯下腰,轻柔地拔起了那株小花,信步走向岸上,重新将小花植入了石壁的缝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