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门洞的时候见过它摄魂。当它感受到想要挣脱禁锢的魂魄时,就会发亮,而这丝魂魄越是久远,戒指就越敏感。所以我可以肯定,俱黎身上带着数百年前的魂魄。”
“就是颉萝的魂魄吧?”弥川看着掌心的俱缘果,“几百年了,他一直没有放弃。他是真的很爱颉萝。”
安清夜抿了抿唇:“好几次我靠近他,都能感受到那缕十分虚弱的魂魄,就在他手腕上那粒菩提珠中。一般来说,历经数百年的魂魄会变得暴躁凶厉,渐渐迷失本性,就像是武陵之魂中的浣星一样,差点走入魔道。可颉萝不一样——”
只是他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踌躇良久,却听见弥川轻轻地问:“俱缘果真的能令她复生吗?”
“俱缘果可以调和阴阳,的确能让魂魄重生。”安清夜低低地叹了口气,“可是,复生的颉萝,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颉萝了。她的魂魄太过虚弱微小,到那个时候,复生的只是一个全新的女子。”
“那……俱黎岂不是会很失望?”
“我想,他不会接受这个事实的。”安清夜摇摇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怜悯。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而门外这时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会不会接受,总要试试才知道。”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俱黎就站在门口,将那枚假的俱缘果掷到他们面前:“真的俱缘果呢?拿出来。”
弥川紧紧握着俱缘果,将手藏在身后:“你放弃吧。当年颉萝做了这样的决定,她是心甘情愿的。你何必带着她的魂魄,让她至今也难得安宁呢?”
俱黎的双眸轻轻眯起来,片刻后,他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不怒反笑起来。
“你说她心甘情愿?哈哈!心甘情愿?”或许是因为仇恨,又或许是因为压抑了数百年,那张俊美的面孔竟扭曲起来,他一字一句道,“也好,我便全数告诉你们,你来说说,她究竟是不是心甘情愿。”
八
“颉萝是一名孤女,自小被长安城外一家尼姑庵收养。”俱黎冷峻的脸上蓦现温柔,“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这一生,除了她,我别无所求。初时她总是躲着我,后来渐渐熟悉了。有一天她告诉我,几日之后,便是她师父为她剃度的日子。当时我大急,心知她心智单纯坚定,若是剃度,便绝无可能转圜。然而,剃度前的一日,颉萝找到我,说她师父觉察出她尘缘未断,不肯为她剃度。她当时哭得极为伤心。我鼓起勇气,问她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那时她虽不置可否,却说,‘俱黎,我能与你一道离开吗’。”
俱黎顿了顿,如今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春日,庵外的桃花开了一团又一团,粉的,白的,处处如同笼着薄纱。这如锦绣般的天地间,颉萝长发拂动,她那小鹿般不安的眼神,让他觉得怜惜。那时他便想,颉萝,你又何需伤心呢?佛法枯寂,而这红尘,若你一一踏遍,定会同我一般流连。
颉萝在随他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叩拜了师父。俱黎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虽然事后觉得颉萝的神情有些异样,却也没有多想。
接下去的数年,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他们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隐居,不复外出。颉萝自小生于佛门,虽然未剃度,却并未中断佛法的修习。其中一些法门,她也一一教授给俱黎,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幽谷之中不知岁月流逝,直到某一次,俱黎自谷外回来,喟叹说:“长安城三十多年前发生了一次地震,此后一直瘟疫横行,伤亡不胜其数。”
颉萝闻言怔了怔,却抿唇,温柔劝慰道:“生老病死,皆是缘法。”
说到这里,俱黎的脸色忽然又变得狰狞,他恨声道:“那时我并不知道,颉萝离开的时候,她师父便已经吩咐过她,长安城中若是有了灾异,她需来小雁塔,效仿佛陀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救这所谓的天下苍生。”
弥川忍不住问:“她师父怎么知道会有灾异?”
“她师门所传佛法来自义净法师。唐朝的时候,曾经有天竺商队来长安进贡,无意间带来了一种极厉害的瘟疫,也就是黄茅瘴。那群人病死后,被秘密火化埋在长安市郊,那一次瘟疫并未传播开。只是那疾病太过厉害,那地方后来便成了瘴母之源。义净法师深知其中厉害,专程从天竺请来了一尊孔雀大明王佛像,译出了专门用以消灾祛病的心咒,并在瘴母之上建了小雁塔,以《孔雀大明王经》镇之。之后平安无事了数百年,然而在那次大地震中,雁塔开裂,瘴母被打开了,其后瘟疫四散,历经三十多年,死伤无数。颉萝得知了外界状况,心下不安,便瞒着我独自去了小雁塔。
“孔雀明王尊所携带的宝物法力无边,实有起死回生之能。当年义净法师也知若是被歹人拿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设下结界,但凡能进入此间之人,必要心怀澄澈,绝不能怀有歹念。而结界破解之后,这人也定然会失去修为护持。”
安清夜点头说:“难怪我们能这般顺利地进来,原来,当年颉萝已破除了那些结界。”
俱黎续道:“颉萝破除了结界,拿到了圣果。一夕之间,瘟疫病除,而在地震中裂开的小雁塔,也修复如初。只是颉萝她却耗尽了灵力,三日后便缠绵病榻,奄奄一息。我求她告诉我解救之法,她却只是微笑。临终之前,只反复说着,对不住我。那时我们在山谷中,是何等的恣意逍遥!她若是心甘情愿,又何必说对不住我……于是我用菩提法珠收拢了她最后一缕魂魄,四处寻找让她重生的办法。我知道俱缘果一定就在小雁塔,但是我始终找不到进入密室的方法,这还要多亏你们,我不想伤害你们,把俱缘果给我。”
弥川的手颤了颤,几乎要听从他的话,将俱缘果交给他。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就算复活了,也不是那个颉萝了。况且颉萝要是知道,你为了救她放任那么多人不管,她是不会答应的。”
“黄茅之毒只发作三次,这次因为地震,瘴母又被打开,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只要熬过这一次,以后便无危险。”俱黎道,“至于颉萝,她已救过这天下一次,并不再欠任何人!”
“可是这一次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去!而且,”弥川鼓起勇气说,“她说对不起你,不是因为被迫离开,舍不得你……是因为,她是心甘情愿地要摆脱牵挂,涅槃离世。”
九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弥川知道自己彻底地激怒了俱黎。
俱黎的眼中亦滑过危险的光芒,能量在他指尖凝聚。
安清夜踏前半步,挡在弥川身前,那枚尾戒光亮愈盛,他轻轻扬眉说:“弥川说得没错。颉萝离世之时,十分平静,并未有丝毫勉强。”
“你们以为自己懂一些收魂读心术,便无所不知了?”俱黎已经极为愤怒,一团能量自他指尖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