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来,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倒是六子,愧疚地指着那箱子,“咦咦呀呀”地朝她比划,意思是之前他想把这箱子挪一挪,谁知道却弄出了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的缘故,他为人也有些笨拙,但她说什么是什么,决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
要不然她也不会派他来守着男子了。
才不过几刻的工夫,男子就能指派他做事……她还是小瞧了他。
宋积云问六子:“你怎么会想到去挪那箱子?”
六子“说”,她留这男子在纱橱里住下,小榻放在窗户下,那箱子挡着,进进出出有些不方便,他就想把那箱子往旁边挪一挪。
他还傻笑着摸脑袋,“说”想像香簪那样,不用她说就知道干什么。
宋积云好好地把他夸了一顿,告诉他不可让别人发现有男子在她的纱橱里之后,派了他去跟香簪传话,把晚饭端过来。
六子拍胸保证高高兴兴地去了。
宋积云端量着他。
黄藤色的絺布上,他赤着的脚如玉琢,不仅白皙,筋骨分明,还连个伤痕、茧子都没有,仿佛这脚生下来就不曾在地上走过似的。
等等,小榻上怎么垫的是黄藤色絺布?
她走之前,小榻上分明垫的是兰草凉席。
她再定睛一看,何止小榻上垫着絺布,就是迎枕上,也垫着絺布。只是她有个同色的絺布迎枕,她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而已。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黄藤色絺布,是她夏天用来当作凉席用的。
在苏州定制。
换季的时候才从库房里找出来。
看那褶皱,还是新的。
他倒会享受!
“凉快吗?”宋积云问他。
他像没听见似的,目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然后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
宋积云气极而笑,道:“好看吗?要不要我请几个先生来给你唱个堂会?”
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还看了刚才她和母亲、宋三良说话的厅堂一眼。
男子却挑着眉梢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副兴味十足的样子。
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宋积云冷眼看着他。
等六子帮香簪把晚饭端了进来,莲子菱角炒藕片、桃仁香菇炒菘菜、黄瓜黑木耳拌花生米,金瓜银耳冰糖盏,和一碗新麦小米杂粮饭。
他们这里食辣,除了那盏金瓜银耳冰糖盏,其他的虽然是素菜,却也都是用辣子炒的。
宋积云指着金瓜银耳冰糖盏吩咐香簪:“这个我要留着做宵夜,先撤下去吧!”
剩下的就全都是辣菜了。
男子拿着筷子,半天没动。
宋积云全当没看见。
你不是不理我吗?
你不是不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吗?
行,我怎么知道你是哪里人?有什么忌口?
爱吃不吃!
宋积云自顾自地吃了饭,让人收拾碗筷,在外间的内室换了睡衣,用浴池洗了澡。
出来的时候,男子闭着眼睛,书丢在榻下,好像已经睡着了。
宋积云用帕子擦着及腰的长发,去了外面的厅堂,点了驱蚊的艾草,细细地想着这几天要做的事。
直到打了二更鼓,郑嬷嬷才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小姐!”她气极败坏地拉着宋积云去了内室,道:“什么一万两银子?!根本没有这回事!”
这和宋积云预测的差不多。
她给郑嬷嬷倒了杯茶,把她按坐在了绣墩上,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郑嬷嬷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她气愤地道:“我好不容易见到了王太太。
“王太太知道这件事之后,惊得手中的茶盏都差点落在了地上。
“她留了我喝茶,自己去前院见了王主簿。
“王主簿让太太带话给我们,说银子的事不着急,他明天会派人来请三老爷过去说话。让我们安心给老爷守灵,衙役们不会来打扰我们家老爷清静的。
此时黑暗的纱橱中,男子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
第9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窗外树影婆娑,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却比往日要凉爽。
宋积云梳洗了一番,站在厅堂里吹着过堂风。
宋三良找了过来。
他远远地就朝着宋积云嚷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早去早回,免得迟则生变。”
宋积云却动也没动一下,道:“三叔,昨天你走后,我想起父亲去世,王主簿好像来祭拜他老人家,就让礼房的把礼薄拿过来瞧了瞧。”
宋三良表情一僵。
“然后连夜把原来账房管礼薄的人叫了过来,”宋积云面无表情地道,“我发现父亲和王主簿交情不浅。”
“是,是吗?”宋三良有些结巴地道。
宋积云点头,道:“三叔,我觉得我们就这样去取银子,好像有点不好。”
宋三良大气都不敢喘,道:“怎么不好?”
宋积云担忧地道:“不是有句话叫‘人走茶凉’吗?我父亲去世了,和王主簿的关系也就断了。虽说这次王主簿勒索了我们家,可这未必不是一次亲近王主簿的机会啊!”
宋三良望着宋积云,觉得宋积云脑子里进了水。
宋积云道:“我问过从前管礼薄的人了,他说,王主簿为人清廉、公正,不喜欢金银、古董,独独对字画青睐有加。我觉得这次你去见王主簿,应该再带一幅字画去才是。”
“对,对,对。”宋三良回过神来,忙道,“大侄女这里有什么好的字画,交给我,我一并带过去好了。”
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宋三良看宋积云的目光都变得带着几分慈爱。
“要是金银古董什么的,我这里肯定多的是,可要说这字画,”宋积云沉吟道,“三婶娘娘家是读书人,不是陪了好几幅前朝的名画吗?能不能这样。我们暂时向三婶娘借一幅。您看多少钱,取钱的时候,我让他们多取一点,一起交给您。”
宋三良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让他往外拿,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
宋积云说着,拿出一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我这也是为我们家着想。县令是三年一考绩,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大家轮流坐。可主薄却不同,他可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土皇帝。”
宋三良心热不已,立刻道:“我是怕你觉得贵——你婶婶陪嫁的字画,就没有低于两千两的。”
宋积云道:“就算是贵,这银子也没有给别人嘛。”
宋三良直点头。
宋积云就催着宋三良派人去她三婶婶那里拿字画,自己则留了三叔在这里用早饭:“也不急着那一时。这么早过去,银楼还没有开门呢!”
宋三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在宋积云这里用了早饭。
荞麦面配了四个味碟和一碗素臊子,味碟和素臊子都红亮亮、油汪汪。
宋积云胃口很好地吃了一小碗面。
放下碗,画也拿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