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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随波行(340)+番外

藏书楼就是他们的福地,在那里,他们再次偶遇,然后就是日日的长谈,不知怎么,陆伯甫觉得很多的话,自己原本是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来,那时却不介意让她听到,而她也是一样,开国公府里的人再多,她也是寂寞如雪,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她。

直到她在自己面前说出她并不想嫁给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的王公子时,自己才是真正地惊呆了,那位如玉公子是全燕国最热门的夫君人选,却根本没在她的眼里,而她想要的又是那么简单。

简单到自己也能付出,自己鼓足了勇气开口了,果然,她答应了自己。但自己就没想到,这种最简单的承诺,自己居然没有坚守到底,无怪她又那样绝决地放弃了自己。最初的自己还有些怨恨,毕竟自己也有着太多的不得已,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呢,但后来,自己明白了,没有坚守住自己本心的人,就是自己也无法体谅自己。

多少个不眠之夜,自己也在扪心自问,是什么让自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昭阳公主确实很强势,自己与燕地的几个士子的拜访让她弄得尽人皆知,为了燕地的恳请变成了自己的私事,她帮着自己做了太多太多的事,但自己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开国公府被燕皇夺爵流放的旨意传到了吴国;燕地只有昌平一所孤城还在勉力支持,其余的地方,犬戎人铁蹄所至,所向披靡;平阳城破,皇室勋贵被犬戎人几乎屠尽等等消息,就让自己真的相信她已经香消玉陨了吗?

按昭阳公主的说法,她十有j□j是死于战火了,如果真的还活着,已经不再是开国公府的大小姐,能够与昭阳公主并称为嫡夫人就是最好的结局,自己是不是也这样认为了呢?

在回想这样的往事时,陆伯甫总是有些糊涂,不同于别的事,他总能入木三分,而到了自己的事情,他有时也说不太清楚了。自己几次想同她解释一下,但每每都被她堵了回去,其实真的让自己说,自己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但其实糊涂什么的,都只是借口,自己也不过是被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迷晕了的俗人而已,这一点,自己早就清楚,只是耻于承认,过了不惑之年,自己才慢慢地真正面对。

但自己是真的后悔了。这种后悔,就如同万蚁噬身,让自己痛得无法忍受,历经岁月,痛愈加深,可表面却愈加的风清云淡。这痛,就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也乐于承受的。

她一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娇弱女子,能在危难之时带着病了的父亲,身怀六甲的继母,还有一群吓傻了的兄弟姐妹一路逃出去,躲过了灭门之祸,又一路扮成男人,治理政务,带兵打仗,这期间的艰辛,比起自己的难要多上千倍,万倍,可是,滕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最华贵的玉石,没有放松一点她的坚持。

她确实值得天下最尊贵的人对她的爱慕,而那爱慕,不但征服了她的夫君,也征服了自己,让自己从嫉恨到羡慕,再到祝福。

帝后间的感情,确实是无人能比拟的。别人不知道,陆伯甫做为重臣、近臣是非常清楚的。皇上除了早年所册封的三个妃子外,也不是没封过其它的妃嫔,但这些妃嫔,大都是四夷来朝时献上的,还有一些想谄媚的臣子,一定要将家中美貌的女儿送入宫中,皇帝在无法拒绝的时候,也会按情况给她们一个名份,放到后宫中。

不过,皇上、皇后和皇子皇女们都住在前殿,就像最平常人家。后宫里景色常新,却从不见皇上的足迹,那些想离开的女子,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都可以走出深深的庭院,这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就在帝后五十岁那年,一次议事中,皇后突然呕吐不适,皇上急着招来御医,亲自抱着皇后进了内殿。御医出来后,自己急忙上前询问,却见他们似有难言之隐的避开了。自己一时急切,不顾礼仪,就闯进了内殿,还在门外,就听皇后嗔怪着皇上,“都年过半百了,还不消停,这么不小心,让我可怎么去见人?”

皇上在一旁陪着小心地说:“那次,我们去巡视,不也在民间看到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有孕吗?这有什么没法见人的。”

自己当时赶紧向外走,耳边犹听到了皇上的半句话,“就像三十岁的人一样。”

是啊,皇后与皇帝同龄,她不似一般女子,过了中年,就比同龄的男子显得苍老,而是在成熟中保留了少妇的娇美,站在威严的皇上身边,格外的相配。不用说,只有夫君的宠爱才能让一个女子如此的年轻。

到了五十岁还能有孕,后来生了个倍受宠爱的小女儿的皇后,无怪御医们不肯说话,皇家的妃嫔们一般到了四十岁就不再侍寝,从没听过五十有孕的。

那时自己心里的滋味,真是又酸又涩,但最后还都被高兴淹没了。如果她真的嫁给了自己,自己能做到吗?

跟着自己的女人,哪有一个有好结果!

两个姨娘,一个半路上发嫁出去,一个没迈过生育的鬼门关。

至于昭阳公主,自己恨她,她更恨自己。最初是她对不起自己,用尽所有的办法把自己变成了她的驸马,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越是到不了手的东西,就越要想方设法地弄到手,自己对她来讲就是这样一件东西。

她以公主之尊,伏低做小,为自己收房纳妾,无所不用其极地要自己臣服于她。但人总不同于别的东西,他的人成了驸马,心却飞走了。特别是与她重逢后,自己那些时间里确实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有了妻子,有了儿子,脑子里就想着就是如何挽回那个与自己有婚约的女子,自己深爱的女子。

他们渐行渐远,当自己得知昭阳公主蓄养面首时,并没有生气,而是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恰好,他们就不必再见面了。

昭阳公主还不到四十就没了,她从没放下过仇恨,好象仇恨自己,甚至仇恨皇后,是她一生中唯一要做的事一样,这样的仇恨让她早早就耗尽了生命,当她带着仇恨离去时,自己的恨一下子就没了。

但陆伯甫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永生永世也不想见,他要离她远远的。就是他死后,唯一的要求就是葬在燕地自己父母的身边,守着那宁静的大山,质朴的小山村。不过,他还是有个从没说出口的小小的期盼,如果真的有来生,自己如果还能遇到她,那么自己一定不会再放手的,而且自己还要待她更好,比皇上还要好,哪怕是倾尽自己全力!

有人在床边小声地说,“药,药端来了!”

“父亲,吃药了。”

儿子轻轻地扶起了自己,儿媳把一匙匙的药汁送进了自己的口中。陆首辅感到了温热的药汁流入了自己胸腹,他已经察觉不到药的苦涩。

大约药物还是起了作用,陆伯甫觉得自己又能动上一动了,他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儿子和儿媳,还有下面的几个孙儿孙女、曾孙曾孙女,曾外孙曾外孙女,以及他们的媳妇姑爷,自己留在世上的亲人都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