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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公主(40)

“秦茵……”

朦朦胧胧中郭天奇正朝我伸出手来,看那架势似乎是想将我揽入怀中。

心中那酸涩难当的感觉无处发泄,我抓起他那只逐渐逼近的左手,张开嘴,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那只手重重地一颤,接着便再没有了丝毫的挣扎。

牙齿缓缓地咬入他的皮肉,口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丢开那只手,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膝盖,任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郭天奇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蹲到我身侧,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我。

“秦茵,你不是神,你不能指望凭你一己之力救下所有人……”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清香,秦茵的记忆中那是皇帝才可以用的龙涎香,小时候的她常常调皮地扑到她父皇的怀中用力蹭蹭,然后兴奋的跑去跟秦睿炫耀染在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国破之后她的父皇跟母妃已经双双自杀殉国,幸而郭天奇看在她的面子上良心发现才得以合葬在槐京西郊早已完工的定陵。

现在才猛然间意识到,秦茵跟眼前这个紧紧抱着我的人之间竟隔着那么多的藩篱,那么重的血海深仇……

终于可以理解秦茵当初入地府时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喝了孟婆汤,跳了轮回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而无能为力,连我这个局外人尚且几乎无法承受,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此刻在这里的那个人是她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她选择在那个时刻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剐刑绝对不可以……不要……让她走得太痛苦……”

我抓紧了郭天奇的衣襟,身体无法抑制地一阵阵剧烈颤抖。救不了秦苏,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减少她离开时的痛苦。

“你放心。”听到我的话郭天奇将我抱得更紧,仿佛想将他体内的力量传送给我一般。

“还有,我有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你说。”

“请陛下行行好,将我那些可怜的姐妹们发配去定陵替我父皇守陵,就算一辈子无法踏足定陵以外的地方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秦苏。”守陵的生活虽然清苦,怎样都好过现在猪狗不如的日子。

见郭天奇没有反应,我只好擦了把眼泪,继续道:“我就不信发生了秦苏那样的事,那些大臣们还敢把她们留在身边。现在,他们应该巴不得赶快甩掉那些烫手的山芋吧。既然他们指责陛下处理大夏余孽不力,那么陛下就当是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好,我听你的。”郭天奇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抱得更紧。

之后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擦了擦眼泪,整了整有些凌乱的鬓发,起身跟郭天奇告辞。

郭天奇用略带了些不安的眼神定定地望了我片刻,最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我抬头望了一眼湛蓝如洗的天空,恍恍惚惚竟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恍如梦里一般。

站在宫道的岔路口犹豫了片刻,我咬了咬牙径直往浣衣所的方向走去。

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宫道两旁的柳树已经发出了一个个嫩绿的小叶芽,枯黄的草地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浅绿色的新草,说不出的嫩绿可喜。然而我的心却依然犹如暴露在冬日凌烈的寒风中一般,只觉得寒气一阵阵透入心扉。

曾经在宫里迷过好几次路,这一次却出奇地顺利。没过多久,我已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小院前,深吸了一口气,我大步走进了院内。

大概平时很少有我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我一进门浣衣所的宫人们纷纷抬起头来诧异地望向我。我还在苦恼万一找不到秦苗怎么办,现在她们抬起头来,正合我意。我于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扫视众人。

“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干活干活!”一声声如裂帛的大喝,我循声望去,正是上次打断我跟秦苗重逢的那位管事嬷嬷。

似乎终于顺着众宫人的视线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管事嬷嬷眯起眼睛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

“你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住地往门外瞟,大概她是将我当成了被贬浣衣所的妃子。

“你别管我是谁。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要一个人。”我的目光在众多宫人中逡巡了片刻,终于找了正蹲在水池畔,费力地将一件厚重的大麾拧干的秦苗。

小丫头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不少,那双本就很大的眼睛在那张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上分外深邃耀眼。虽然瘦弱,那丫头的精神却依旧很好。

“秦苗,跟我走!”我勾了勾嘴角,扯起嗓子朝秦苗吼了一声。

秦苗明显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蓦地抬起头来,接着手中那件大麾便“啪”的一声跌回了池子里。她的嘴唇动了动,看那口型似乎想叫茵姐姐,终于在关键时刻意识到了现在身在何处,目光一收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她将那双被水泡得通红的手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了擦,便飞快地朝我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犹如刚刚从笼中逃离的鸟儿。

“这位娘娘,我这边的人可不是您想带走就带走的!”管事嬷嬷横在我的面前,将飞奔而来的秦苗挡在了身后。

我不管她,绕过她径自抓住了秦苗的手。秦苗的手冷得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抓着她的手指犹如抓着几根微微颤抖的冰棱,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更坚定了要把她带走的决心。

“今天秦苗我是非带走不可!如果上头有人问起,嬷嬷就说是晴好宫的主人带走了秦苗。”

可能是晴好宫这三个字触动了管事嬷嬷的神经,她那犹如老鹰捉小鸡时的母鸡般张开的双手忽然缓缓地垂了下来。

我乘机拉起秦苗就走。

一口气走出好远,我才终于鼓起勇气朝身后望了一眼,只见管事嬷嬷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我们,却没有追来。

“没事了。”我抓紧了秦苗的冰冷的手指,放心地慢下了脚步。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极重的抽气声,我刚想看看秦苗那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她却忽然扑入我的怀中,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声声嘶力竭,仿佛想将积压于心中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一般。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只好紧紧地将她揽入了怀中,失神地盯着天边一片白得仿佛棉花糖一般的流云。

眼睁睁地望着那片流云被风吹到天边,接着又飘飘荡荡被吹回来,怀里的小丫头才终于勉强止住了哭泣,可能由于刚刚哭得太厉害,小丫头的声带有些痉挛,虽然止住了哭泣,身体却依旧一抽一抽的,说不出的凄楚可怜。

“哭完了吗?哭完了,那就跟我回去。”我心里一酸,拿衣袖替她擦了擦哭花的脸,嘴角不由自主地一勾,笑容却依旧带着几分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