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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照雪录(60)

陈玘就像李澄秋说的一样,没什么渲染的、几乎是平铺直叙一般的讲完了整件事。

这样的表现,在李夫人看来十分不可思议。宋子英之于陈玘来说,既有杀父之仇、又有夺妻之恨,更有国破家亡之辱,他在面对宋子英的时候,竟能如此冷静淡定,甚至在杀了他之后,一丝激动喜悦都看不出,整个人就像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一样平静,而非亲手杀了一个不共戴天之仇人。

于是她忍不住问:“你杀了他,不觉得很痛快么?”

陈玘平静答道:“谈不上痛快,算是一个了断吧。”

他没有细说,李澄秋却明白,他杀了宋子英,不只是报了新仇旧恨,更是对他过去二十多年生活的一种彻底了断,从此之后,他再不是陈国太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伙计。

李夫人听了这个回答,却觉得很费解,“可是若不是你亲自动手杀了他,是别人杀的,或他自杀,或寿终正寝,你也全不在意吗?”

“不瞒夫人,若不是他自己跑来云南做下这些天怒人怨之事,我并无非得杀他之心。”陈玘轻叹,“陈国之亡,罪在君王无道、气数已尽;家父之死,也算是咎由自取、报应不爽;至于为人津津乐道的,襄国长公主……”

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片刻,似乎是想了下措辞,然后才继续说:“年少时确曾彼此倾心,可我们二人从来泾渭分明、各为其主,也从无可能结百年之约,是以我对宋子英谈不上恨,只是鄙薄其人心术不正、偏激无义,又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看错了人而已。”

陈玘说话时始终心平气和,只偶尔带出点往事不可追的淡淡怅惘,李夫人看着却莫名心软,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生了些怜惜之意,“难为你年纪轻轻,看事却如此透彻。不像我,活到这个年纪,一只脚都进了棺材了……”

“娘!”李澄秋立刻出声打断。

李夫人淡淡一笑,握了握女儿的手,“傻孩子,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如今我活一天是赚一天,更是百无禁忌了。我只是看着淳许这孩子看得开,有些感慨罢了,我到这个份上,却仍旧看不开,恨不得将我的仇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呢!”

陈玘这会儿已经看清李夫人的面貌,她就像胡伯说的一样,极瘦,面色青白、隐隐透着黑气,眼神也倦怠无光,但依稀还能看出温婉柔善的气质,与李澄秋有五六分相像,所以听到李夫人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不免惊讶的微微挑眉。

自陈玘进门后,一直未曾开口的李维准这时终于说道:“她哪里有什么坟墓?这会儿只怕骨头渣子都被野兽吃光了。”他说完也不避讳陈玘,直接伸手握住了妻子单薄细弱的肩膀,“我们虽不曾亲手手刃仇人,却也已报了仇,你就不要再把心神耗费在那等不值一提的人身上了。”

陈玘非礼勿视,将目光转到李澄秋脸上,见她神色似带着黯然之色,知道她是心伤母亲的病情。而他自从进门与李夫人说过几句话后,就已经发现李夫人中气不足、喘气时甚短促,整个人看起来竟真是到了油尽灯枯之境,不免也心中沉重。

“是啊,不值一提。”李夫人轻轻一叹,又看向陈玘,“让淳许见笑了。”

陈玘垂眸回道:“哪里,以直报怨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将夫人害成如今这个地步,那人确实死不足惜。”

李夫人惊讶:“你怎知道我这样子是被仇人害的?”

“夫人勿怪,我见夫人气色不似寻常病人,倒像是中毒之兆,这才……”

李维准插话:“罢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李夫人知道他的心病,便也不继续说,只问陈玘有何打算,陈玘自是说要留下来帮忙重建客栈,且早已以客栈为家,不愿离开。

李澄秋本以为接下来她母亲会说自家已打算重修客栈,叫陈玘尽管放心留下来,谁知李夫人居然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的问了陈玘一句:“是吗?正好,我和秋儿她爹无子,只秋儿一个女儿,正想招一个女婿,不知淳许意下如何?”

陈玘被这问题问的一愣,下意识就看向了李澄秋,李澄秋则正瞪大眼睛望着李夫人,李维准也被妻子天马行空的念头吓了一跳,率先开口道:“青娘,哪有你这样唐突的?”

“唐突么?”李夫人似是有些气力不济,抬手轻轻扶住额头,“我现在却已顾不得那许多了。我看淳许这孩子很不错,与我家也算同命相怜,跟秋儿年纪上也合适……”

李澄秋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叫道:“娘!您说什么呢?”

李夫人懒懒抬眼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哪有父母谈起婚事来,还不回避的女儿?真是叫我和你爹把你惯坏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去厨房瞧瞧,晚饭吃什么。”

李澄秋哪里肯,她干脆说:“故事讲完了,娘也累了,您先歇歇。老刘我们出去吧。”

陈玘正尴尬着,听了这句立刻站起身,李夫人却不肯放他走,出声说:“淳许稍待片刻。秋儿,听娘的话,先出去。”

她说这话时,气喘声已经很明显,李澄秋欲待违抗又不忍心,只得隐忍着看了陈玘一眼,叫他见机行事,然后便不甘不愿的退了出去。

到院中时,胡小三儿正好担了一担水回来,李澄秋忙去帮他开了厨房的门,看见胡伯正在里面忙,便问胡伯要做什么饭,要不要她帮忙。

“哪里用得着掌柜的,您出去坐会儿歇歇吧。”

李澄秋对胡伯道了声辛苦,自己出去院中坐了下来,想到母亲现在的境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能理解母亲的忧虑,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做娘的怎会不忧心?

可是这个时候,李澄秋又哪里有心思想自己的婚事?母亲命在旦夕不说,外面情势混乱,宋子英已死,周朝那边不知肯不肯放过陈玘这个陈朝“余孽”,偏母亲竟然异想天开,要把陈玘招为女婿!

只希望父亲能稍微冷静些,不万事听从母亲之意;还有陈玘,应该不会轻易为人左右,定能好好婉拒母亲的。

她这样想着,刚稍稍放心,身后门声响动,她回头时,陈玘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李澄秋忙起身迎上去:“我娘说了什么?”

陈玘面上有些不自在,清咳了一声,目光闪烁的说:“我已经应了。”

☆、李家的来历

“应了什么?”李澄秋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不死心的追问。

陈玘目光继续乱飘,不敢跟李澄秋对上,十分言简意赅的回道:“婚事。”

李澄秋惊讶的说不出话,两人沉默相对,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明白了,难为你。我娘她只是不放心我……,你先回去休息吧。”

她说着就推门进了屋子,陈玘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掩于门后,一时有些糊涂,她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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