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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针(217)

两人再次看向窗户,恰好一阵夜风吹来,秋风已经有了凉意,两人齐齐打个寒战,忙加快脚步走开了。

风从窗缝中穿过来,让烛火乱乱舞动,也让落在文册上的视线乱晃。

刘宴伸手揉了揉眼,缓解酸涩和疲惫。

然后再次看向文册。

文册上并不是外边两个官吏猜测的机密要事,而是一片空白。

“真是她吗?”刘宴自言自语,看着空白的册子,拿起笔,但再一次放下。

他其实并不知道她的姓名。

“我等匠人,不需要姓名,你想唤我什么就唤我什么,或者称呼我做的器具,喏,我现在会做木鸟,你可以称呼我木鸟。”

木鸟,那时候她会做木鸟,谁知道后来又会做什么,又叫什么呢。

刘宴将笔放下来,然后又提起来,想要勾勒出人像,但他似乎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昏昏暗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人影鬼影交叠,能看清楚什么呢?

但他一定是记得她的,要不然为什么当修内司那个女匠工走过来时,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她。

刘宴握着笔的手攥紧。

只是因为是个女匠工吗?

绝对不是,当那个女匠工一双眼从捧着的账册后看过来时,那扑面来的熟悉感,风里似乎都是喊声。

“是她,是她,是她。”

但,当然不是她,她跟他年纪差不多,十七八年过去了,他已经快不惑之年,她怎么可能还是青春年少。

刘宴握着笔的手松开。

不是她,是她的女儿吗?

她好像是说过“我要生一个女儿,然后把我一身技艺传给女儿。”那种奇奇怪怪的话。

他当时忍不住问“儿子怎么了?儿子就不能传承你的技艺了?”

她当时诚诚恳恳说:“能是能,但传给儿子,总觉得有点吃亏,觉得我自己白辛苦了。”

他当时是听不太懂的,现在么,隐隐也能懂了。

她女子身学艺不易,说是父亲都不同意,好容易学有所成,最后传承给儿子,将来也没人能记得她——男人家学匠工常见,没什么稀奇。

传给女儿,后人提到技艺也会提到她们的身份,让人记得更深刻一些。

她还咂咂嘴说,其实我还是很贪图名声的。

想到这里刘宴忍不住笑了。

看来她如愿以偿了。

高财主送来的消息说什么来着?墨门新掌门在修内司。

墨门新掌门,白楼镇的时候,新掌门是“那位小姐”,一个年轻的女子。

年轻的女子,匠工,被修内司邀请,观星阁。

是啊,又能省钱又能修得很好,别的匠工做不到,她的技艺自然能做到。

刘宴放下笔,从贴身的衣领中拉出一条红绳,红绳上悬着一吊坠。

吊坠用麻绳缠绕,只有巴掌一半大小,形状似乎匕首。

刘宴解开麻绳,露出其内木柄刀身。

这是一把木锉刀。

刘宴的手抚摸着木柄,其上有浅浅刀刻一女字。

“喏,送给你吧。”

摇曳的灯光里那位穿着灰扑扑的女子,一扬手。

“下次再被抓入牢房,寻不到生机的时候,也别真就等死。”

她嘴角弯弯一笑。

“用这把锉刀撬开牢房逃狱吧。”

第16章 日有念

牢房有很多种。

地下地上,木栏铁索,要么不见天日,要么风吹日晒。

但都很粗糙简单,给犯人住的,犯人都不是人,猪狗牲畜一般。

不过晋王府的牢房不一样。

干净的地砖,光洁的墙面,甚至连牢房的栏杆都是亮漆,刘宴伸手抚摸着,感叹晋王府奢华,牢房也奢华。

这种牢房,是外边多少贫民百姓都住不到的房间。

刘宴环视四周,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但当初被抓进晋王府牢房的时候,他第一个感叹也是这句话,然后迎来了第一顿毒打。

为了保持牢房的干净,不见血,用木杖狠狠的打,其间还会用湿布裹住嘴巴鼻子,就是有血也得闷在肚子里。

其实就算血洒在地上,也不会染脏了地面,一盆一盆的水浇过来,直到把人和地面的血都冲干净。

看起来平整的地面,还竟然不积水。

看起来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觉得潮湿闷热。

刘宴记得自己在半昏半醒中还夸赞这个牢房,这个牢房真值得夸,而且除了夸牢房他也不想说别的话。

咒骂晋王?没意义。

求饶?更没意义。

人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牢房当然好了,是我师傅修的。”

“虽然只是修房子捎带的,但绝对精品。”

昏昏暗暗中有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用锤子在牢柱上敲敲打打的声音。

“哎,这里也坏了,要修修。”

“坏得真够快啊,这还没多久呢,看来这牢房用得很多。”

“哎,你能撑多久啊,我看看要不要等你死了,再修它。”

刘宴抬起头,看向她,还没看清她的脸,头猛地一坠,磕在桌桉上。

“大人。”一旁靠着门打盹的随从也被惊醒,忙过来问,“还好吧?”

刘宴伸手轻轻按着头,看着晨光笼罩的室内,威严肃穆。

这里不是晋王府的牢房,他没有五脏六腑出血将死,只有额头微微疼。

那她,还活着吗?

以前面对其他人不能问,也不能打听,这个女孩儿,或许真是她女儿,可以问问吧。

刘宴猛地站起来,向门走去。

随从再次吓了一跳:“大人?你要去哪里?”

刘宴打开门,秋日的晨风有些凉意,让他停下脚步。

“没事。”他说,转过身又走回来,“有早饭吗?”

随从忙应声有,一面走出去唤人,不多时端了饭菜过来,刘宴的饭菜很简单,一碗蛋羹,一碟咸豆,一块蒸饼。

“其实我说的是真的。”他一边吃饭一边说,“我曾经的确是靠着豆子和水活下来了,所以这豆子真的能保命。”

随从哦了声,难得大人吃饭的时候说话,忙凑趣问:“那是怎么回事?”

刘宴看着眼前的咸豆:“晋王府的牢房,为了不让犯人便溺脏污,几乎不让吃饭。”

每天就给一碗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他不想吃,吃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活不了。

“但那个人教我说,吃里面的豆子就能活下去。”刘宴说。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梦中的女子,她蹲在牢房外,用一把尺子指着那碗饭。“这其中的豆子都吃掉,汤喝掉,你要是每次都这样吃,一定死不了。”

他才不信呢,他竟然能死不了,他就让她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死。

他爬起来将豆子和酸臭的汤喝了。

然后每天就这样,只不过吃的豆子越来越多,汤的味道越来越奇怪。

然后他果然活下来了,等到了晋王为了向皇帝表达柔顺,向民众表明仁善,将他交给了朝廷。

随从知道刘宴在晋王府的牢房里差点死掉,也知道有个人伸出援手让他保住一命,更知道这个人是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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