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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听闻惊风(5)

凤怀月道:“所以这位瞻明仙主,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将自己的灵火分出一些,慷慨赠予大家?那这不是很仁慈吗,称一句司大善人也毫不为过。”怎么你每次提到人家,都像提鬼一样满面惊恐?

“事情没这么简单。”此时机关木亭已经驶向了别处,阿金便也带着凤怀月挤出人群,边走边低声道,“不是不能提瞻明仙主,是不能随意打听瞻明仙主的旧事,因为有许多旧事,都是与……”说到关键处,嗓音越发捏成了一根牛毛。

瞻明仙主的许多旧事,都是与凤怀月紧密捆绑在一起的。至于具体为哪种绑,众说纷纭,比较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讲司危因为与余回私交甚笃,见不得自己的好友被狐狸精勾得五迷三道,所以曾数度登门替他讨要公道,却反被凤怀月出言讥讽,言辞极为尖酸刻薄。如此一来,两人每每见面,都会吵得不可开交,关系自然也就势同水火。

阿金又道:“瞻明仙主根本就吵不过,所以听到那三个字就烦,会杀人。”

凤怀月:“……”这怎么与自己的梦境完全不同?

他忍不住道:“关系有这么差吗,会不会是谣传?”

“差不差不好说,但这二位吵架吵出天崩地裂,可是千真万确被许多人看在眼中的,万万假不得。”

见阿金说得一脸笃定,凤怀月也被唬住了,毕竟他的脑子是当真坏过,记忆也被碾得七零八落,就算勉强拼凑起一些,也难保就是最初模样。阿金看了眼天色,问道:“仙师又要回去睡了?”

凤怀月的四肢百骸正被那一点灵火熨得舒服,精神旺得很,但见阿金整个人透出一股火燎屁股的急躁,便问:“怎么,你有事?”

“也没,但仙师昨日不就是此时回去睡的吗?”阿金赔笑。

凤怀月却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阿金这才吞吞吐吐地承认,因为昨天凤怀月一早就回去睡了,他当今天也会一样,所以便答应了家中一双儿女,会早点买桂花糖糕回去一起吃饭。说完又试探道:“今天他们两个过生,仙师,不如咱们暂且到此为止,我往后再多送你一天?或者多送两天也成。”

凤怀月听罢一笑,在袖中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双亮晶晶的小兔玉坠:“拿去吧,送给他二人做贺礼。”

阿金惊奇:“这可是焱石,算稀罕物,就是这个雕工——”

凤怀月道:“我雕的。”

阿金及时将口边的话拐了个弯:“甚好!”

他眉开眼笑地道过谢,又抬头看看天色,觉得时间还有些富裕,便热情洋溢一把握住凤怀月的胳膊:“仙师,走,我先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你又不去替一双儿女过生辰了?”

“晚半个时辰也成,我可不能白收仙师如此大礼!”

两人御剑而起,穿街掠巷抵达目的地,凤怀月纳闷:“这不就是一家杂货铺子?”

而且还是一家很破很旧的杂货铺子,少说也在风雨中屹立了一百年,墙皮斑驳,连房带货加起来总价也不像是能超过十玉币,看起来和“好东西”三个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仙师可不要以貌取店。”阿金掀开布帘,一个豁牙老头正守在柜台后,他熟门熟路地与老头耳语两句,然后也不管人家听没听清吧,连人带凳地就一把搬起来,往旁挪了挪。

底下显露出一个黑咕隆咚地道入口。

凤怀月:“……我能不去吗?”

阿金扯出内线接头的神秘语调:“与那位有关。”

凤怀月还是犹豫,像是在权衡司危到底能不能抵得过这潮湿地穴的脏污,阿金却已经一把将他拽了进去,盖板也旋即“咣”一声被扣合住。

手法与绑架有一比。

而待看清这处地穴里究竟有什么之后,凤怀月越发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一张破桌,一盏破灯,简陋程度堪比监牢,墙角还挂着一张蜘蛛网,大得能当成床来使,当中悬有一只鸡蛋大小的红斑蜘蛛,说没毒都对不起这副艳丽长相。

“是织梦娘。”阿金又多点燃了一盏灯,“仙师听过吧?它能将主人最珍贵的记忆织入网中。”

这只织梦娘的主人,是一名普通修士,普通到根本就没有资格踏入六合山,但他偏偏又狂热地崇拜着瞻明仙主,做梦都想亲眼见他一面,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还真就让他逮到了机会。

阿金道:“那次是清江仙主的姐姐家中新添了一名小公子,要做周岁宴,所以宴请了许多贵客,这名修士便买通一名余府家丁,终于得以混在人群中,亲眼见到了瞻明仙主。他欣喜若狂,事后还专门花重金购得这只织梦娘,将当日所见所闻皆织入网中,以便时不时就能身临其境,重温一番。”

而在修士身故后,他的后人也并没有碰这张蛛网,一直留在这处老宅的地穴里。

凤怀月问:“所以我能透过这张网,回到修士所在的那一刻?”

“是。”阿金小心地用一瓶花露,将织梦娘诱到一旁,“仙师可要抓紧时间,它离开的时间越久,蛛网上留存的记忆也就越稀薄。”

凤怀月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直面司危,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自己多做准备,只能先稀里糊涂地躺入那张蛛网中。风在耳边呼啸,再睁眼时,便当真如附体在了那名修士的身体里。

人声鼎沸。

余府里正在举行抓周仪式。

凤怀月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司危,看到了许多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以及正抱着小娃娃,满脸堆笑的清江仙主余回。此人看起来生得颇为风流俊俏,浑身流淌脉脉温情,宜室宜家的,与司危的气场可谓天上地下,正在小心地把怀中大外甥放上红毯,等着让他抓周。

四周摆有不少好东西,古琴长剑,文房四宝,驱魔圣器,还有修真界诸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送来的贺礼,不管随手摸到哪一个,寓意都好得很。但偏偏小公子不肯配合,坐在地上看了半天,最后爬是开始爬了,却是往反方向的人群中爬。凤怀月眼明手快,迅速将旁边的人扯到了自己身前。

被他选中的司危皱眉:“你做什么?”

凤怀月叫苦:“挡着些,要是这小崽子抓了我,这破烂命格,他往后余生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处,你就当行善积德,帮忙挡一挡吧。”

司危冷傲地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

凤怀月不解:“你又在哼什么?”

司危矜持而又高傲地问:“怎么偏偏扯我,不扯旁人?”

凤怀月琢磨:“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他松开双手,目光往旁边一扫,顺利选中了一名穿着鹅黄锦衣的年轻人,长眉凤目,白皙雅致,举止谦和,笑如三春暖阳,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心眼,一帆风顺被宠大的世家贵公子,试问谁不愿这么过一辈子?

于是凤怀月肩膀一缩,躲到了这位黄衣公子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