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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听闻惊风(29)

林子里此时湿气已经很重了。

凤怀月裹紧外衣,道:“那就说好,你先回去。”

鬼煞默默点头,离开杨家庄,他的话也少了许多,看起来有些与世不符的拘谨。

凤怀月当然也知道,自己这种趁朋友出门买药时溜了的行为不太妥,但再不妥,杨家庄也是不能再回去的,实在无趣。他便拉着鬼煞站起来,又塞给他两大把玉币,哄道:“行了,那我们就此别过,你路上千万小心,可别再被哪个修士撞到。”

鬼煞依旧只是点头,他目送他离开后,仍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笑:“怎么,你还想继续跟着他?”

心事被戳中,鬼煞猛地扭过头,就见说话的人是个红裙小姑娘,她继续嘻嘻笑着,看起来有些刻薄,却又有些童稚未脱的真诚。红翡后退了一步,免得这凶巴巴的鬼煞伤了自己,又道:“你别怕,那位仙师也曾救过我的命,我可不想害他。”

鬼煞阴沉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就是对他有些好奇。”红翡扯着根草叶,在手里绕着玩,“还有啊,要是你想进城,我有办法,但是你得……喂,喂你放手,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鬼煞扯着她的后衣领,大步流星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红翡吃惊得很:“你都不问一问我的条件,就要跟我一起进城了?”

鬼煞低头冷冷看着她:“我不和你讲条件,但是你若对他好奇,想找他的麻烦——”

说话间,一根藤蔓已经勒上了少女的脖颈,往后死死收紧。红翡费力地挣扎,脸色涨红道:“你!”

鬼煞蹲下,将她像小鸡仔一样拎起来:“他救了你,我不杀你,但你记住,你该死。”

红翡抓紧时间呼吸着空气,心有余悸道:“你……早知道你是个疯子,我就不来招惹了,我,我现在后悔了,你放过我,行吗?”

鬼煞道:“不行,带我进城。”

“可是,”红翡被他强行拉着,走得跌跌撞撞,“我看你方才在那位仙师面前,明明就老实得很,你怎么装……咳,咳咳咳,饶……命……我不说了,再不说了。”

白雾遮住了整片树林,直到清晨时分,方才被阳光费力地穿透。

清江仙主御剑而行,风尘仆仆落在纵星谷内,也来不及喝一杯水,便急忙扯住司危问:“阿鸾当真醒……阿鸾?”

他看着从门里慢慢走进来的旧友,心里涌上巨大喜悦,连声音都有些哆嗦:“阿鸾?”

对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站在原地看着他,眼里也无光彩,就是个……偶人,精巧的,有那么一点残魂的,会自己走路的偶人。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司危就算再本领滔天,将他自己削成骷髅,也拼不出另一个活人。

三百年执念,这样的结果,说不上不好,但也确实算不得好,夹杂有几分荒诞与悲凉。司危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余回附和,是好。

司危又道:“山谷的确不错,不过阿鸾不喜欢。”

余回:“……”

这就开始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余回:你喜欢这儿吗?

阿鸾:……

余回:他喜欢!(笃定

第19章

纵星谷内,各色名贵锦缎悬挂如飞瀑,它们折射出不同的光线,正在月与风下轻盈飞舞。此般奢靡场景在几百年前的月川谷曾无数次上演过,那时的凤怀月正当年少,整个人是何其鲜活自由,游尽四海醉于天地,快乐得无拘无束。

而现在,他也在看那些锦缎,却无论如何地不肯再踏上去了——当说不说,在与司危对着干这件事上,倒是与先前的性格一模一样。

余回继续劝,也未必就是阿鸾不喜欢这里,你得让他适应适应,至少适应个十天吧,十天,就十天!

司危不悦:“为什么要十天,你又在搞什么鬼?”

余回先是语塞,然后就开始骂骂咧咧,因为你当年发疯犯病不许任何人提,外头已经对阿鸾的名字讳莫如深三百年,结果呢,你先是收魂割肉地重新捏了一个他,现在还要堂而皇之带出门,修真界其余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啊,他们难道不会害怕吗?你们能不能稍微给我一点准备时间,能不能?

司危道:“能。”

已经准备好了一百句话来回击的余回:“……谢谢。”

鲁班城内,凤怀月仍在揣着小白到处闲逛,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另一个自己。阿金这天替孩子付清诊金后,兜里还剩三枚玉币,出医馆正好碰到无所事事的凤怀月,便硬要请他吃饭。

“饭不必吃,但我也正有事要找你。”凤怀月揽过他的肩膀,伸手往对面一指,“上次没去成的这家戏楼,我听说他们今晚要演一场新的大戏,火爆极了,一座难求。”

对于这种插队倒卖的活,阿金自然熟得很,他满口答应,没多久不仅顺利搞来两张票,位置还极好,四周戏台高低错落,东南西北都能看到表演。戏是申时开场,未时刚过,戏楼里就已经坐满了人,大家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纷纷猜测着这出号称“打磨了整整三百年”的大戏,到底会有多么的隆重与精彩。

凤怀月也期待,不过不是期待情节,而是期待热闹,他千真万确迷恋着眼下这份喜庆喧嚣。阿金还专门买来鲜花甜酒,万事皆备,台上好戏也恰开场。乐师弹指拨出潺潺流水,声音空灵而雅,凤怀月端起酒杯,正准备仔细品味,人群里却爆发出一阵惊呼——

不惊不行,因为登场的两名戏中人,一个黑衣玄冠形容冷峻,一个白衣玉带神采飞扬,这……这傻子也能看出来,扮相不就是当年的司危与凤怀月?

凤怀月一口甜酒全部呛进气管,咳得泪眼婆娑,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是这场戏的一部分。而旁边的阿金,也与其余观众一样瞠目结舌,不瞠不行,因为平日里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声势浩大地出现在了戏台上,这……戏楼老板疯了吧,肯定是疯了!

甚至有人想当场跑路,因为感觉瞻明仙主下一刻就要来拆房。

关键时刻,幸亏彭氏的弟子及时出现维持秩序,大家才继续惊疑未定地坐了回去。这场骚乱并没有影响台上的大戏,此时情节已经进展到了司危将凤怀月从枯骨凶妖手中救出,并且用结界锁住了整座枯爪城。

凤怀月眼睁睁看着台上的司危给自己疗伤,一边疗,一边飞花如雨落,场景美丽极了。这一幕其实是清江仙主的设计,因为有关于司危与凤怀月的故事虽然精彩,但这种精彩,并不是能搬上台的那种精彩,所以只能用一幕又一幕的幻术来充数。

花瓣就这么在戏台一直飘过三百年。

三百年后,凤怀月终于悠悠醒转,但或许是因为伤重,又或许是因为魂缺,总之他竟性格大变,不吵不闹不说话,成日里就直挺挺站着,站在司危身侧,像一尊漂亮木讷的傀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