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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87)

如果不是廉家家丁告诉他,朱襄真的很努力很认真地在练剑,他还以为朱襄是用乱来在敷衍廉颇、蔺相如、荀况给他布置的功课。

“以朱襄的剑技,公子子楚站在朱襄面前,他也刺杀不了。”白起道,“君上已经决定让朱襄回邯郸?”

秦王笑着颔首:“是。”

白起在心里叹气,不再多说。

他能活到六十,早就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秦兵为了抢夺朱襄带来的冬小麦良种,差点打起来。赵兵得知此事之后,好好笑话了一场秦兵。

朱襄笑不出来。

随着天气逐渐变凉,赵兵生病和伤势加重的人又变多了。

他虽然带来了粮食,却没有足够的药物。

这个时代的人生病大多靠自己扛过去,他就算带来了药物,也救不了人。

朱襄想过如何救治伤员。

一些有疗效的草药,高浓度酒精,用石灰和高浓度酒精萃取的大蒜素……他脑子里确实有许多拯救伤员的知识,却没有一个能用。

他从哪找草药?又如何在粮食都不够的时候得到大量高浓度酒精?大蒜素的制备也需要酒精,而且大蒜还在西域,没传入中原呢!

寻求药物是完全不可能了。朱襄想从改变环境卫生上来减少生病率和伤员恶化率。

在这个时代,对伤势的处理多是使用烙铁,将伤口烫平,止血并烧掉伤口的病菌。但伤口里面的病菌无能为力,烙伤也可能产生恶化。

朱襄让伤员忍着痛用温开水洗干净伤口后再用烙铁治疗,将伤兵伤亡率降低了一些。

赵兵十分感动,对朱襄更加敬重。朱襄却仍旧很无力。

他本来还想让赵兵多洗澡,勤换衣服,喝烧开过的水。这样大部分病灶都能消灭到萌芽阶段。

但他只推动了让伤员洗干净伤口再治疗这一件事。

赵兵的衣服只有一两套,没可能勤换衣服;即使挖了煤炭,但煤炭供给生火做饭和冬季取暖都很紧张,哪可能有每天烧热水的分量;即使有,他们也没有时间每天烧水洗澡。

秦国人不会做慈善,朱襄带来的大部分粮草都被收缴,赵兵每日吃的粮食仅能让他们不饿死。每日繁重的劳动后,他们就累得几乎动弹不得,倒头就睡,怎么可能还有时间洗澡洗衣服?

连生存都是问题时,说什么注重个人卫生就是个笑话。

朱襄派人及时清理焚烧垃圾,注意水源地的清净,就已经做到了极限。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每日都要焚烧尸体。

赵兵对朱襄没有救下这些人心中不会有任何不满,他们甚至更狂热地尊敬仰慕朱襄。

只有朱襄一个人为每日尸体上燃起的火光默哀。

这时候,他只有去与秦王贫一贫嘴,偷看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武安君那震颤的眼神和抽搐的嘴角,才能让自己开心一下了。

或许是把武安君刺激过头了,白起终于忍不住,借着朱襄去农田巡逻时,找到朱襄单独聊天。

他们站在有高低差的小湖泊前聊天。护卫站在稍远的地方巡逻,他们只要稍稍压低声音,哗哗的水声就能遮掩住他们的话语声。

白起开门见山道:“你对秦王太过无无礼。虽然秦王现在纵容你,但这很危险。”

朱襄很惊讶白起居然会好心地告诫他。

他看出白起很擅长明哲保身,他以为白起会不多管闲事,沉默地看着自己作死呢。

白起以为朱襄的惊讶,是对自己所说的话的惊讶,他继续道:“各国国君求士的时候都许诺了很多好处。但他们想处死大臣的时候,任何功劳和任何许诺都没有用处。”

朱襄愣愣地看着白起。

他发现,白起不仅是劝他,也是在说白起自己。

“我知道。”朱襄道,“我知道这个世代,人命如草芥。在国君眼中,我们这样的庶民哪怕成了近臣,也想杀就杀,和奴隶没区别。”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着湖面旋去。

小石头在湖面上跳跃了三次,落入了水中。

“赵惠文王在位时,曾经非常喜欢看击剑。养了三千余名剑客,每日击剑而死的人有百余人。庄子用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民之剑来劝说赵惠文王,赵惠文王听从了,然后那三千余名剑客都自杀了。”朱襄笑道,“呵,自杀。”

赵惠文王想要看人舞剑,这些剑客每日就死伤百余人供赵惠文王取乐;赵惠文王要当仁君明君了,这些剑客就都自杀了。

“世上没有人认为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他们都称赞赵惠文王。”朱襄道,“没有人在乎那三千余名剑客是否无辜,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命。”

白起也知道这件事。他当时听闻的时候,也没想赵惠文王,而是在想那自杀的三千余名剑客,很可惜。

白起不是多看重庶民。他一点都不看重别国的庶民。他只是认为这件事很傻。

能给赵王表演击剑的人,一定都是很出色的剑客。这些人编入军队为赵国征战不是对赵国更有利吗?

那时白起的阅历还不够。后来他才知道,在秦国之外,庶人很难在军中出人头地。

后来他又知道,庶人在秦国即使出人头地,地位和那些天生贵族也完全不一样。

朱襄道:“武安君,我看过许多史书。被国君猜忌的大臣,有姓有氏的大多能逃入他国,而出身低微的大臣只能自尽伏诛。”

白起平静道:“若是在秦国,即便是出身较高的大臣,君上若要他死,也只能死。”

朱襄道:“比如商君吗?”

白起点头。

朱襄问道:“我不是挑拨离间。如果秦王要杀你,你也只能认罪伏诛?”

白起瞥了朱襄一眼,道:“我逃不出秦国。”

朱襄一屁股坐到湖边,道:“是啊,所以武安君在得知相国的恶意和秦王的偏心之后,只能默默忍受,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武安君看得通透。”

白起没有回答。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朱襄。朱襄与他一样,也看得很通透。

白起在得知范雎对他生出间隙,秦王又过分偏袒范雎之后,心中很悲哀。但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打算做。

在秦国做官,他身家性命都系于秦王的好恶上。秦王要让他当武安君,他就是武安君;秦王要把他贬为庶民,他就只能当庶民;秦王若想让他死,他即使功劳再多,即使没有犯任何错误,都只能死。

他做了挣扎的事,反而会引起秦王厌恶。

这样安静地看着秦王做决定,继续沉稳又兢兢业业地为秦王做事,才是取得一线生机的最优解。

他以为朱襄不知道,原来朱襄知道。

朱襄看着湖面,视线放空:“武安君,其实我对秦王所说的相国那一些事,都是经过了润色。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白起知道自己不应该询问,询问了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他鬼使神差道:“你的真话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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