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都怪你,丢掉了朱襄公送来的土豆!廉将军每日都要吃土豆炖肉干,你却说土豆有毒,让我们把上好的粮食丢了,你才是秦人的奸细,你才是!”
“你让马吃野菜,让我们吃树皮!”
“伍长进言让马不要和人抢草吃,你把伍长活活打死了!”
“杀了他!都是他的错!”
“不是赵括,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里!杀了赵括!杀了他!”
“他回去要杀朱襄公,杀了朱襄公我们家里人都会被饿死!”
“杀了他!”
“杀了他!!”
纪律严明的赵军,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居然哗变了!
赵括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辱骂了一个贱民,赵国兵卒居然哗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朱襄会在赵国兵卒中有这么大的声望?!为什么那些宁愿吃自己亲人的肉也不敢抢他吃过的骨头的兵卒,居然会为了一个朱襄对他举起兵器?!
“你们敢!我是赵王的大将,我是马服君的儿子!”赵括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马服君不会把战败的过错推给不在战场的人,不会不会自己吃马肉,让我们吃人肉!”游侠儿举着刀,朝着赵括冲了过去。
……
“什么?!”白起手中书简砸在了腿上,惊讶抬头,“赵军哗变,把赵括杀了?!”
王龁抱拳道:“是。领头的人名为伯夫,他提着赵括的头,率领赵军开营门投降。”
白起呆愣了许久,才揉了揉自己被竹简砸疼的腿,皱眉道:“糟糕了。”
“投降不好吗?为什么糟糕了?”他身旁一老者疑惑地询问。
那老者身穿没有花纹的黑色细麻衣,端着一碗已经吃了一半的豆饭,就像是寻常人家的老人。
白起叹气:“君上,我们养不起近二十万的赵军。我本来准备在他们饿得没有力气的时候,欺诈他们开营门投降,然后将他们全杀了。现在他们还有力气,不好杀;他们又杀了大将来投,有战功……”
白起话没说完,老者把手中的豆饭放下,捋了捋灰白的胡须,道:“若我们杀了自己大将主动来投的赵军,恐怕以后遇到的所有敌人都要死战不降了。”
白起深深叹了口气。
白起最重视人命。正因为重视,他才打歼灭战。
战俘养不起,难道送回去让他们下次继续和秦军打吗?消灭人,比攻占土地更能削弱他国。
但白起虽然每次出战屠人无数,却不是没脑子胡乱杀人。如果弊大于利,他就不会动屠刀。
白起对要不要阬杀赵国战俘之事一直在犹豫,和眼前正在吃豆饭的老者,他的君上已经讨论了许久,一直拿不定主意。
如果不欺骗赵军,赵军就算快要饿死了,秦军想攻破赵军营寨也需要付出伤亡。白起的重视人命,是让敌人灭亡,让己方存活。秦国和自己的名声,与秦军中的将士兵卒哪个重要?白起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是还没说服秦王。
歼灭敌人和骗杀俘虏是两回事。秦王本来名声就不好,白起欺骗阬杀赵军,会让他的名声雪上加霜。秦王担心之后英才会不会因此事又不敢来秦国了。
不过秦王是个务实的人。
养不起又不能放回去,犹豫一下,最后肯定还是得杀。名声什么的,秦王认为自己统一六国后,应该就会好起来。
应该。
现在,君臣二人都面面相觑,坐蜡了。
歼灭敌人和骗杀俘虏是两回事,骗杀俘虏和杀有功的降将降兵就更不是一回事了啊!
秦王愁得把胡须都拽下来几根:“武安君,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白起非常果断干脆:“末将不知道。”
秦王又扯下来几根胡须:“你都不知道,那寡人该问谁?”
白起道:“写信问相国?”为什么不问问无所不知的范相国呢?
秦王瞪了白起一眼,道:“书信一来一回都多少日了?这之前先把赵军养着?”
白起扶额,头更疼了。
秦王也头疼,所以他转移话题:“为何赵军会突然哗变?就算因缺粮哗变,居然敢斩杀主将,定有缘由。”
王龁道:“君上,此事听说和朱襄有关。赵括辱骂朱襄,说回去就杀了朱襄,赵军兵卒就哗变了。”
秦王低头看着自己又拽下来的胡子:“啊?!”
白起刚捡起来的书简又砸了腿:“什么?!”
君臣二人再次面面相觑。
这事和朱襄能有什么关系?朱襄不是会种田吗?怎么都能让赵国兵卒为他斩杀主将了?
秦王拍了白起的背一巴掌:“快去打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起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秦王端起碗,继续吃豆饭。
军中缺粮,有豆饭吃就不错了,总比麦饭可口。
白起召见了此次赵国军队哗变的“祸首”伯夫。
伯夫是很典型的平民名字,即“家中长子”的意思。
白起没有轻视没有姓氏的伯夫,先夸赞了一句“身手不错”,然后仔细询问此次赵军投降细节。
伯夫就是那一位游侠儿。
他口才很好,描述的事件细节详尽,绘声绘色。
但白起没听懂。
他反复询问了好几遍,还是没听懂。
直到吃饱了豆饭的秦王跑到他身后冒充他的幕僚家臣时,他仍旧没听懂。
为什么赵括非和土豆过不去?为什么赵括辱骂污蔑还要杀了朱襄?白起完全不明白。
赵军兵卒会为了朱襄暴起杀主将的事,白起倒是能理解一二。
赵括之前滥杀在军中有名望的老兵卒,虽然起到了震慑的作用,也在兵卒心中留下了怨恨。
之后赵括优先保证自己的亲兵和良马的食物,兵卒饿得以战场上的尸体为食,兵卒心中积怨已经很深。
现在赵括莫名其妙要把好好的粮食烧了,又莫名其妙要杀在赵国平民中声望极高的朱襄,在有人带领的前提下,赵国兵卒血气上涌,就跟着反了。
不过若此事没有人带头,恐怕赵国兵卒还是会继续忍耐下去吧。
白起看向脸上毫无惧色的伯夫:“听你的语气,你和朱襄很熟悉?”
伯夫道:“我家住在蔺公封地,已经承了朱襄公很多年照顾。”
白起揉了揉太阳穴:“那朱襄……”
他话还未说出口,司马靳跑了过来:“将军!赵国派人来说和,请求你放了被围的赵军,还带了很多粮草来!”
白起听到“粮草”二字,心头一松,头脑一清。
秦王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来者是谁,难道是蔺相如?”秦王还对那个敢威逼他击缶的蔺相如念念不忘。
司马靳道:“不是,是朱襄!我听赵军一直说朱襄朱襄,没想到竟然是朱襄来当使臣?他擅长不是种地吗?!”
司马靳一得到消息,立刻兴冲冲地跑来亲自报告。
将军!君上!赵人口中那个特别会种地的朱襄来了!
伯夫大惊,手中拎着的头颅落地,赵括死不瞑目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朱襄公怎么会来这里?赵王一直未给朱襄公官职,怎么会让朱襄公当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