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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414)

太子子楚补充道:“有我的地位和朱襄的名望,他们会相信去黔中郡和吴郡真的是享福。我们也确实是让他们去享福。”

巴郡郡守这才松了口气,拱手道:“卑职将全力配合。”

李冰道:“我是不是该回蜀郡了?”

他总觉得再待在这里,自己未来堪忧。

他一个蜀郡郡守,为什么要掺和巴郡的事?

太子子楚道:“你不给王将军当副将?王将军现在没有副将。”

王翦点头。

既然是朱襄的朋友,应该能给自己当副将,总比巴郡不认识的人好。

李冰:“……”

他叹了口气:“行。”

太子都发话了,他能怎么?难道说不去?

他就不该跟着来巴郡!

巴郡郡守看着李冰无奈的神情,心里有些酸。

若自己也有这个机会与朱襄公交好,绝对不会像李冰这样推脱。

朱襄坐镇江州县,子楚和巴郡郡守亲自去请朱襄圈住的几个小城的豪强迁徙。

原本这应该朱襄去,但子楚不信任朱襄的口才,让朱襄负责后勤调度。

朱襄道:“你去太危险!”

子楚没好气道:“我去才不危险,谁敢动已经遇刺过一次,还受着伤的秦太子?以你的口才,你能说动他们?你就只能摆出利益,然后和他们进行君子商谈。但那些蛮夷可不是君子。为了将此事做成,你该做你擅长的事。”

朱襄还想说什么,子楚继续劝道:“若能成功将他们劝离,就会少许多兵戈杀戮。”

朱襄嘴唇动了动,只能同意。

巴郡郡守和友人们都离开去做各自该做的事,朱襄留在江州县处理巴郡郡守的事。

被关押在牢狱中,等候问斩的那些还未死的叛乱者头领,也归朱襄管。

朱襄的友人们都忽略了这件事。

因为在所有人眼中,处死叛乱者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即便朱襄爱民,也不会怜惜叛乱者。

断头之前会吃断头饭,朱襄亲自拎着一壶酒,与即将处斩的两位叛乱头目见了一面。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他们见面。

朱襄之前在收集这次徭役叛乱内幕,以及各地民生消息时,也来过牢里亲自审问他们。

那时朱襄为两人治了伤,洗了澡,换了衣服,以最后的体面,换取他们口中的消息。

“王翦将军已经领兵出发。”朱襄为二人倒了酒,“过几日就该有消息了。”

两人眼中有着光,但光芒又瞬间黯淡。

人之将死,或许话会变得很多。

两人问朱襄想不想听他们的故事。

朱襄不想听,但嘴里只能说,想听。

一人是小商贾。

秦军的“订单”本来就利息微薄,他咬牙好不容易做完,却要一切重做还不给钱,他立刻倾家荡产。

父母受不了这个打击自挂梁上。有身孕的妻子惊厥难产,一尸两命。

家都没了,所以反了。

一人是役夫。

他的父母早就饿死,他和一妻二女勉强生活。分配了田地,他水性又好,能打鱼。家中终于有了些起色。

妻子体弱,已经生不出儿子。他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一女嫁人,一女招赘,家中未来无子也有香火。一家人就这么过一辈子。

征发徭役,家中没有了顶梁柱。他一心盼着能赶紧回去。

没想到徭役期限延长,手中钱粮却越发少了,没有可寄回去的东西。他实在是受不了,偷偷逃回家中,发现家中妻子腹中鼓胀,尸体已臭,而女儿尸骨不全。

“整个村庄都没了。”役夫表情淡漠道,“整个村庄的男丁和健壮妇人都被征发徭役,老弱病者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官府还要征收税赋,活不下去啊。”

小商贾看了役夫一眼,低下头,面露同情,潸然泪下。

他已经足够惨了,居然也同情他人。

“朱襄公,若你早些来就好了。”役夫和小商贾都这么说,然后他们又道,“现在来了也好,比不来好,朱襄公来了,巴郡就有改变了。”

朱襄拎着空荡荡的酒壶离开了牢狱,搬着梯子登上屋顶。

他坐在屋檐上,看着明亮的圆月,发了许久的呆。

第147章 饮尽杯中月

发了一会儿呆后,朱襄让人送来一坛酒。

仆人以为朱襄赏月,还送来衣物以免朱襄着凉,送来食物给朱襄佐酒。

屋檐很宽,朱襄就算在上面睡觉都不会滚下来。

不过为了预防朱襄受伤,仆人都在屋下守着,并在朱襄可能掉下来的地方铺上稻草。

朱襄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又倒酒喝了几口。

待菜吃完了,酒坛才下去一小半。

巴郡郡守府的酒虽不如他自酿的酒,过滤之后也很清澈,味道甘甜,酒味不浓。

朱襄低着头,圆月倒映在酒杯中。他晃了晃酒杯,圆月碎成了一杯清霜。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他们说我来了就有改变,其实不会有改变。”

朱襄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

“秦始皇晚年北伐匈奴,南征百越,修长城、驰道、宫殿、陵墓,建立不世之功,不世之奇观。”

“一件不世之功,一座不世之奇观,就可能耗费一个王朝所有底蕴,终帝王一生难以达成。”

“秦始皇达成了。这是秦始皇很厉害吗?”

“是啊,他是很厉害。但北伐匈奴南征百越死在战场上的不是他,修长城、驰道、宫殿、陵墓累死饿死的人也不是他。”

“秦国五分之一的人都脱产了,几乎所有的青壮年都脱产了,只有老弱病残幼匍匐在土地上供奉这个庞大的帝国,供奉千古一帝的野心。”

朱襄仰头,将一杯寒霜饮尽。

“我还是后世人的时候,也敬仰秦始皇,也惋惜过秦朝灭亡。”

朱襄将酒杯一掷,金色的酒杯滚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握着筷子,抱着酒坛,以筷子击打酒坛,低声唱歌,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野有犬,林有鸟。犬饿得食声咿鸣,鸟驱不去尾毕逋……”

“村南村北衢路隅,妻唤不省哭者夫,父气欲绝孤儿扶……”

“鸟啄眼,犬衔须,身上那有全肌肤!”

朱襄脑袋摇摇晃晃,醉意上涌,击打酒坛越发用力。

“过者且勿叹,闻者且莫吁!君不见荒祠之中荆棘里,脔割不知谁氏子。苍天苍天叫不闻,应羡道旁饥冻死。”

“哈,应羡道旁饥冻死!”

朱襄手一用力,“啪”的一声,筷子居然将酒坛击裂,酒水哗啦啦撒了一声。

陶片滑落如磬音,引得仆人仰头看去。

朱襄站起来,在宽广的屋檐上左摇右晃跳起了舞。

仆人不由欢笑,窃窃私语,说朱襄公此举与蔺丞相相似,都是赏着赏着月喝着喝着酒,就快乐地跳了起来,让旁人看着也觉得欢快无比。

朱襄跳了一会儿,仰面躺在屋檐上。

月正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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