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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302)

秦国战略的转型,是秦王柱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其实关于守孝的讨论,也是这个转型的前奏——如果是转型前的秦国,根本不会有咸阳学宫的学者们吵闹的机会。

要拿出怎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众人的试探,怎么一边转变秦国和秦王在其他六国士人心中的形象,一边坚持秦王的权威和秦国的基本国政。这一切,秦王柱完全没底。

没有人做过这件事,他只能一边摸索,一边蜿蜒前行,给后人开辟道路。

朝议结束,除了守孝的事之外,所有关于国政的议题都没有得到结论,秦王柱只是暂时吩咐下最紧急的处理手段。

朝议后,秦王柱让太子子楚、左右丞相留下,其他人退下。

朱襄和嬴小政从屏风里走出来的时候,子楚、荀子、蔡泽的脸色都很精彩。

他们早就知道秦王柱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朱襄、嬴小政过分宠溺。没想到太子柱当了秦王,这宠溺丝毫未改。

外面人都传朱襄是秦国的实际掌权人,君上你还真让朱襄在屏风后面听政?

“寡人让政儿多学点。”秦王柱看到左右丞相质疑的眼神,狡辩道,“政儿已经不小了,该学着学习国政了。”

荀子阴阳怪气道:“君上英明。如果外人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再提太子权势过大,恐怕会认为公子政才是那个权势过大的人。”

秦王柱乐呵呵道:“让他们说。政儿不惧,大父会护好你。”

嬴小政道:“政儿知道,荀翁就是羡慕我!”

荀子的眼神一冷。

嬴小政立刻躲到朱襄身后。

除了舅母揍人很疼,荀子的戒尺也挺疼。

“为君父主持葬礼的事,荀卿你多教教朱襄。若是朱襄为礼官,君父可能会更高兴。”秦王柱赶紧说正事,以免荀子当着他的面揍他的宝贝孙儿,“这次葬礼,荀卿费心了。”

荀子恭敬道:“分内之事,算不上费心。”

秦王柱道:“咸阳学宫那些反对的学者们,荀子不用多操心。寡人决定让他们去修书。”

“修书?”荀子先是一愣,然后视线撇向朱襄。

朱襄立刻条件反射道:“和我无关!不是我出的主意!”

蔡泽无奈:“朱襄,你这种反应就坐实了是你为君上献策。”

朱襄:“……”

他干咳一声,道:“好吧,是我。编书之事已经拖了这么久,现在造纸术和印刷术已经得到了改良,成本降低了不少,或许该执行了。再者秦国也该为统一后培养更多的士人做准备,不编书,怎么集思广益,为士人制定一套考官的教材?”

朱襄看着荀子,认真道:“秦国统一天下之后,百家都将为秦国所用,不拘泥一家之言。但不拘泥一家之言,并不是思想混乱。土地统一后,思想也要统一。所以编写一套‘秦学’至关重要。”

荀子露出了冰冷的微笑:“让不听话的人埋头编书,别再吵闹,也很重要,对吗?朱襄?”

朱襄眼神飘忽不定:“我可没这么说。”

荀子深呼吸了一下,道:“编书是一件大事。战乱之后,不知道多少珍贵典籍会在战火中逸散。即便单纯为子孙后代保存这些珍贵典籍,也应该编书。只是君上,你对六国史书态度如何?”

秦王柱沉思良久,荀子等待了良久。

嬴小政抬头看着自己的大父。

大父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会毁掉六国史书,只留下秦国史书吗?

“留下备份,但重新编写周史。”半晌之后,秦王柱道,“各国历史都记载了他国不知道的事,但又都为了自己国君避讳。周代已灭,如今是秦的时代。秦修周史,不需要再为周王和诸侯避讳。”

孔子曾经说过史官修史的一个原则,就是“为君者讳”,后世衍生出“春秋笔法”这个成语。

秦王柱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是秦的时代,周王和诸侯都不是“君者”,所以编写周史的人应该整合各国史书,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真相。

当然,秦王柱还有一层未说明的意思,就是只有秦王才是“君者”,所以这史书只需要避讳一些秦王的事就够了。

荀子听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缓缓下拜,真心诚意向秦王柱叩首:“君上英明。”

秦王柱见到荀子如此敬重的一礼,有些不自在。

他赶紧将荀子扶起来,道:“寡人希望周史能成为后代秦王之鉴,所以关于秦国的得失,史官也应该记载。只要记载得当,即便是寡人做过的错事,也不惧被史书记录。以君父气魄,应该也是如此。”

荀子再次一拜:“尊君上命。”

嬴小政的小拳头在衣袖里握紧半晌,然后不甘心地缓缓展开。

梦境中另一个自己记忆中的世界,大父继位后守孝一年,改元仅三天便离世。

这短短的一年零三天执政,看不出大父是一个怎样的秦王。

但他眼前的大父,哪怕执政时间还未过一年孝期,嬴小政也敢肯定,大父一定是一个很英明伟大的秦王。

即便大父的英明伟大,和曾大父完全不一样。

这种自信和洒脱,是因为大父当了许多年太子,王位继承权很稳固,从太子到秦王的过渡也很安稳的缘故吗?

自己能学到这样的自信和洒脱吗?

“荀子,你可别心动,自己去修史了。”朱襄看见荀子如此激动,赶紧道。

荀子没好气道:“我暂时不会去,等我把秦礼修好再去。”

朱襄道:“荀子,你不当丞相了,朝堂怎么办!你忍心将朝堂拱手让给纵横家和法家吗!”

蔡泽:“咳咳。”

子楚扶额。

秦王柱和嬴小政祖孙俩都兴致勃勃看着朱襄耍宝。

朱襄道:“如果蔺贽出使回来,朝堂甚至会被老庄占据!那多可怕!”

荀子实在是忍无可忍,虽然没带戒尺,拳头一握就是一个爆锤:“闭嘴!你这么担心儒家,何不自己入朝堂!”

朱襄捂着脑袋:“不去,上朝要早起。”

秦王柱:“……”

他在自己怀里摸了摸,最后从腰间解下长剑递给荀子:“用这个剑鞘揍!”

蔡泽立刻将嬴小政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免得荀子误伤嬴小政。

子楚揣起了袖子,默默看朱襄作死。

朱襄以一己之力,将荀子和秦王柱感人肺腑的“修史对答”搞得一团糟,挨了好几下荀子的剑鞘攻击。

荀子骂道:“你就不能正经一些!”

朱襄摸着被揍的地方道:“我很正经,我说的都是实话。”

子楚冷哼:“听闻你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确实是实话。”

蔡泽叹气。无论时间怎么变幻,朱襄永远都这副模样,你不会长大了是吗?

秦王柱和嬴小政仍旧开心地看热闹,秦王柱还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炒黄豆给嬴小政吃。

朱襄是故意逗荀子。

他知道以荀子的智慧,肯定能看出自己献策的险恶用心。荀子年纪大了,气在心里憋着会憋出问题,不如自己随便找个借口让荀子揍他几下,揍完荀子就不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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